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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忙忙乱乱的,一个上午很快就过了。没人顾到海磊,他穿一件白色t恤衫,跪在奶奶的遗体前,额上汗水直冒,脸上泪痕未干,盯着盖住奶奶面部的那张黄纸,那双黑亮大眼里一片惶恐。他无法相信,昨晚同他一起睡下的奶奶,如今已与他阴阳两隔,他更不敢去想,奶奶去世后,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太阳白着一张脸,在漫天的灰云中穿行,潮湿闷热的空气,好像能拧出水来。院子里来往帮忙的乡亲们,早已是大汗淋漓。海磊跪在阴暗的堂屋里,转头望向门外乌蒙蒙的天,望着天上惨白的太阳,望着院子里那株大前年和奶奶一起栽下,现在正开满紫色花朵的木槿树,心里暗沉无光,他觉得自己的天空已经坍塌下来,生活中的花朵也都枯萎了。

出殡那天。差一刻12点,赵家堡村南,“腾腾腾”开来一辆拖拉机,刚进村口,后车斗中,颤巍巍的,站起一位白发老者,他对前面司机锐声道:“停车!停车!”

年轻司机猛踩刹车,后车斗中黑压压一片人影,不由自主随惯性向前一倾。老者差点趴倒,被几只胳膊扶住。车停了,他们却并不下车。

丧礼上专管接客的帮忙乡亲,站在村中间大马路上,正左顾右盼等得不耐烦,一眼瞧见这辆拖拉机,立刻飞奔回去报信。而礼生(在农村主持丧礼仪式的人)一听娘家客已到,即刻带领灵堂和丧棚中人浩浩荡荡去迎接。从海磊奶奶家到村南头,大约有三百多米,这群人在礼生悠长的声音中,走几步就要下跪、磕头,然后再慢慢行进。长喇叭在前开路,只是偶尔低沉吹几声。听到喇叭在村中街道上响起,沿路很多乡亲都从家中跑出来,跟在这队伍的后面。

白色队伍终于跪倒在拖拉机旁,车上人却视若未见。

“请——娘——家——客——”礼生尖长的声音响起三四遍,他们置若未闻,没人动一下。此时礼生走到车斗边,对那位喊停车的老者,用商量的口气说:“您是仙逝者的大哥吧?您看,这时间不早,三跪六叩的,他们大老远的诚心来接,还是下车吧,别误了仙逝者上路的时间!”

悲痛中夹着愤怒的老者,脸色青中带紫,他眼中噙泪,冷哼一声:“没这么容易!让那个不孝子赵友奎过来!”战兢兢的,赵友奎走到车斗边,跪着,头磕到地上。老者在两个四、五十岁儿子的搀扶下,从车斗上下来了。

“不孝子,给我抬起头!”老人怒喝着,站到他面前:“看着我的眼睛!”

那是一双喷火的眼睛,里面红丝满布,虽然蒙着一层泪水,但似乎根本压不住那腾腾燃烧的烈焰。接触到老人的目光,赵友奎像被什么烫着般,立刻心虚的把眼光低垂下来。

“不孝子!今天不把你打死我心不甘!”“啪啪啪”左右开弓连续几记耳光,重重的,落到赵友奎的脸上,那张白皙的脸,登时紫涨起来。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老人半倚到一个瘦高儿子的怀里,嘴唇簌簌抖着,右手食指点着赵友奎的额头:“不孝子!”

“舅,我知错了,我知错了!别为我气坏了身子!以后我再不敢了!”

“你老子娘都死了,还有以后?!”咬牙切齿说着,老人扎挣起来,对准赵友奎的头顶就是几下猛击。气喘喘的声音从老人的喉间发出,他再次倚到瘦高儿子身上,对另一个健壮的儿子发号施令道:“替我打,打死他我偿命!”

这时,旁边看热闹的人群里走出两个大年纪的乡亲,一把拉住那儿子,对老人说:“有奎已经知错了,就暂时饶过他,等送仙逝者上了路,再找他算账不迟!”

两位乡亲给老人一个台阶,而老人本就是要让赵友奎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出出心中一口恶气。现在目的已达到,也就借坡下驴:“哼!以后再找你算账!”他向车斗里的人一挥手:“走!”

闹殡风波,在赵友奎颜面扫地中落下了帷幕。

出殡了。海磊跟在送殡队伍中,手握一根细白柳木棍(棍上粘着白纸),一路走,一路“呜呜”的哭。没有奶奶,他的日子该怎样继续呀!他心里充满对现实的茫然与对未来的惶恐。海磊哀哀哭着,泪水如雨般在脸上肆虐。鼻涕,和着泪水,长长拖着,似两串泡软的粉条,垂挂在脸上。沉浸在失去亲人的巨大悲痛中,他完全忘记了这些,一任泪水自由流淌,鼻涕太长不堪重负后断落。

天上飞着许多灰暗的云,潮湿的风一阵阵吹过,灰云随风不断飘移着,太阳在云后时隐时现。一片如同矗立的高山般的灰云飘过,太阳,似乎不忍看这悲戚的场面,或者它的眼睛也已覆满泪水,怕人看见而难为情,干脆避到这云后去了。风吹起海磊的白麻布孝衣,又将他垂在脑后的白头绳吹起,纠结而散乱的飘着……

两只长喇叭吹出的乐声哀痛欲绝,低徊盘旋,直钻人的心里。围观看殡的乡亲,听到喇叭的哀鸣、震耳欲聋的痛哭,再望见海磊悲伤到木然的样子,都会忍不住流泪叹气:“海磊呀,太可怜了!”

一个瘦小个子、圆脸上满是岁月皱褶的女人,夹在看殡的队伍中,一直紧跟在海磊附近,心疼而关切的望着他。她,就是海磊的姥姥。60多岁的人,望着自己女儿的遗孤如今孤苦伶仃,而她却无力来抚养这个至亲的孩子,忍不住悲从心来老泪纵横。

长长的喇叭声,礼生缓慢悠长抑扬顿挫的喊声,身边一片如潮的哭声,以及周围看殡人的幢幢人影,在悲痛迷茫的海磊心里,都像是梦中的情景。奶奶的音容笑貌依旧鲜活的在他脑中变换,变换的最后,却是奶奶伸出长舌,失却和蔼面目变得狰狞的脸。也许是因为太亲的缘故,奶奶最后的样子虽恐怖,他,却一点都不怕,他只是迷惑不解,奶奶为何会自杀,并且会选在他开学的第一天早上,自杀。

在朦胧的泪眼中,奶奶自杀前一晚的情景,渐渐清晰起来。临睡前,安静蹲在炕上的他,不断给坐在炕沿的奶奶捶背,舒服得奶奶眉开眼笑:“乖海磊,捶的可真舒服。明天要开学,今晚咱们早些睡,你也歇歇小手吧。”

“我不累,奶奶,再捶一会。”海磊听奶奶夸他,捶的更起劲了。

“呵呵,好了,海磊,赶紧睡,可别早上起晚了。”奶奶回头慈爱的望着海磊:“明天开学,先跟谷老师说,你的学费过几天给他。”

“哦,我知道了。”海磊答应着躺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酣甜一觉到天亮,突然就发生了奶奶自杀的事情。难道与学费有关?海磊暗自猜度,可是找不到有力证据证实。他这两晚一直睡不安稳,刚一入睡,就会梦到奶奶或哭或笑或愁的脸。小小的他,感觉奶奶自杀的背后,定有什么不为他知的隐情。

出殡归来,奶奶家的院子里。

太阳黄黄的脸儿挂在西天,仿佛心内隐着巨大的悲痛。天上的灰云已消逝得无影无踪,但天空却像是蒙了一层青灰色的薄纱,朦胧昏暗,一点不见秋日的澄澈高远。

“今天,趁大家都在,咱们商量一下海磊的事情。”海磊大姑赵友爱道。赵友爱看上去四十七八岁,皮肤白净,细腰削肩,风韵犹存,一看就知道年轻时一定很漂亮。她眯起一对丹凤眼问:“友亮、友奎,你们说呢?”

“我们听你的,大姐。”赵友亮兄弟俩赶紧道。

“好,那我就说两句。海磊,来这儿。”赵友爱向海磊招招手,然后抬起尖尖下巴说:“娘生前最疼海磊,如今咱娘去了,海磊还小,不能把他扔在咱娘院里没人管。”

“是,姐说得对!”赵友亮道。

赵友奎转头望向身边瘦高的妻子薛心慧,没有接话。

“友奎、心慧,你们怎么想?”赵友爱把球抛了过去。

“大姐,你看我们还弄俩孩子,顾不过来呀!”长脸细眼,脸颊处飘着两片蝴蝶斑的薛心慧,摇着自己的长手臂说。

“海磊也不小了,不需特别照顾。你们如果觉得真养不过来,我把海磊带回去也成。”赵友爱抬起自己的丹凤眼斜瞄着薛心慧。

圆形大脸,和蔼异常的顾淑英道:“心慧,大姐把海磊带回去,别人会讲闲话的。”

赵友奎轻扯薛心慧身上的白麻布孝衣:“大姐,不用你带海磊,我们自己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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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日葵理发店店长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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