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月亮被隐匿在厚厚的云层里迟迟没有露面,布丁蜷曲在大队部大院不远处的树身下等姐姐走出来,望着天上寂寥的几颗星星,像是不节俭的孩子洒落的面包屑,布丁感到很孤单。云彩在天空岿然不动,却又浓又厚,星星在云层的缝隙间躲躲闪闪。街道上的老鼠跑来跑去,唧唧咕咕的叫唤着串门走亲戚,格外的令人害怕。周围的一切就是夜的黑和黑的夜了。
时间如迈着官步的黄牛脚踢踢踏踏地一路走过去,等了一袋烟的功夫,姐姐还没有出来。夜已经深得如一眼干枯无底的老井。
这时,天空传来嗡嗡的响声,他抬头望着亘古深邃的夜空,他看到三颗红星排成一排一移动——是不是国家要人在上面!他要干什么?还是别的人?对于飞机这个交通工具,他所知甚少,特别是夜航,他觉得非得有要事的人才夜航——他眨了眨眼,飞机的航灯早已消失在冥色的苍穹了,他盯着的已是一颗真正的星星。
夜里的月亮湾静极了,他就这么苦等苦熬着,他觉得脚木木的,好像没有了似的,跺了跺脚,四周望了望,他忍不住打个盹,心想回家躺在床上等姐姐,可又怕父亲责怪自己的失职。
具体过了多长时间,睡眼朦胧的布丁一点也不知道。紧闭的大队部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像一块抹布,抹去他大脑浅出那堆睡眠。他惊醒过来把目光停顿到大门上。等姐姐紫丁从大门里轻巧地闪出来,他揉揉涩粘的眼睛,翘腿碾脚地不近不远地徐徐跟在姐姐的身后。布丁就像跟随父亲在田野里干了一天农活一样,眼看着就“收工”回家了。
姐姐紫丁走起路来轻飘飘的,没有零星半点的声音,在不甚明光的夜里,皮影般在布丁的前方移动。没有歇下的村民的窗棂上投射几点虚无飘渺的光点在夜色里闪烁着,与天上的星星连成了一片,他们估计是就着如萤的灯光铺排着明天的农事。
转了几个圈,又拐过了几个弯,眼看着再走几步就到家了。姐姐紫丁经过堆积在路边的麦秸垛时,一个孔武的黑影拦腰把姐姐抱住。“啊,救……”被突然的袭击,姐姐的身体如风中落叶般抖动不止,“救”字刚从嘴里颤抖着蹦跳出来,嘴巴就被一只大手给捂的严严实实,姐姐的整半个身子又被另一只有力的胳臂箍在怀里一点也没留挣扎的余地。
“叫什么叫,我又不是外人,”听那威严的声音黑影是队长王大能,“你要不怕弄的满村风雨的,你就叫吧。”
队长说着,兀自把捂紧姐姐紫丁的手拿开了,但另一只箍紧姐姐半个身子的胳膊却没有丝毫松懈。姐姐紫丁像被人点了穴位似地,像案板上待宰的羔羊般忘记了挣扎,一边连连抽涕喘气,一边颤微微地怯声低泣说:“求求你,王大叔,把我放开。”
“你犯大错误了,我观察了你好久了,你错误犯大的到了茄子地里去了,五头牛加上三匹马都拉不回来。本来县教委想给月亮湾小学安插一名村办教师,你识文断墨的是村领导班子推荐的最佳人选,可你错误犯大了,自己断了自己的好前程哩……”队长字斟句酌地像一个断案的法官,说着说着,他把闲置的另一只手放在姐姐的胳膊上揉搓,揉搓着揉搓着,那只手又转移到姐姐花骨朵般的丨乳丨房上安营扎寨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错误犯的大如天,自己还蒙在鼓里哩。马源是谁啊,是县里分派下来的干部,你都胆敢染指,这事要是漏了底,他的错误也大去了,要是和你没发生关系还好,弄不好解甲归田,要是和你颠鸾倒凤了,那要锒铛入狱的。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玩……”
在王大能的连恐吓带吓唬下,姐姐带着哭腔哀求说:“求求你王大叔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该判该罚都由我一人承担,与马源无关。”
此刻,禁了声的布丁哈腰在地上摩挲了一块土坷垃拿捏在手里,伺机而动。
“咦,这小妮子,你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心里还装着马源?”队长王大能一脸鄙夷地嘲讽,“这个事啊,也别求我,看你自己现在的表现了。”
队长把浑身哆嗦着只是抽抽泣泣双肩抖动的姐姐抱在麦秸垛旁软塌塌的麦秸里,杂乱无章的麦秸很快把他们的身体埋没了。就像那天放映露天电影时,马源也把姐姐压在麦秸垛边下。
他熟练地为姐姐宽衣解带,动作利落地就像在剥花生皮。
“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不能便宜了马源那小子。”啵咂,队长亲了一下姐姐身上某个软软的地方,包裹着两人的麦秸便窸窸窣窣地晃动起来。
布丁一扬手,土坷垃长了眼睛似的朝队长王大能白晃晃的屁股上飞去。他们几乎同时受到了惊吓,很黑的夜里立刻传出警惕性的声音来:“谁!”等稍微冷静后,才看清是一块涣散的土坷垃。“好叫的狗不咬人,好咬人的狗不叫。”被败坏了兴致的王大能骂骂咧咧地爬起来。
布丁吓的憋住气息,一溜烟跑出老远,感觉跑出一箭之地,才朝那黑黝黝的麦秸垛回望了一眼。
四十六
那个貌似平常的早晨,渐渐泛白的微曦像一粒珍珠和露珠那样清晰可辨。四青的母亲起来打开鸡笼。开春应冷时,有走街串巷的“卖小鸡”的男子在月亮湾叫卖着,在苇席里的小鸡叽叽叽地叫着,毛茸茸的小绒球可爱的小鸡,引得街里的人们不肯离开。党玉荣就买了十来只小鸡回家豢养,想着能卖点钱贴补一下家用。那群小鸡长翻腾的不错,除了被谁家的野猫叼走一只小鸡外,别的没怎么折耗。
她挥舞着扫帚呼啦呼啦地把院落打扫了一遍,转身去开大门时,看见大门的铁门鼻上吊挂着一双破鞋。鞋真的很破,鞋底呲牙咧嘴地暴露着退色的破布衬烂绦子,鞋帮更是三刺啦两咧咧地几乎飞了帮。党玉荣气急败坏地一把扯过那双鞋来,恼羞成怒地扔的很远。究竟扔的多元,党玉荣心虚的都不敢多看一眼。
她捋顺了一下耷拉在额际的发丝,再用手在胸脯上按了两按,像是安慰胸口里那个受惊后将要蹦跳出来的心脏一样,呆立了片刻,就钻进灶房里侍弄早饭。“刺啦”点燃一根济南火柴,拿捏火柴的手扣成半圆,谨慎地靠近软软的玉米外皮的引火柴,其先火头很羸弱也很小,试试探探地沿着软软的玉米皮游弋,游弋了一阵子,尝到甜头似的,火苗呼啦一下就旺起来了。烟从灶膛里穿过,曲里拐弯的才再灶屋顶上飘出来,飘出来可又不散,悠悠荡荡地在村头像云翳一样聚成薄薄白白的一片。那一个难以抑制的不祥的预感,在她的心头欢快地涌出来。她赶紧做早饭,打发完四青吃完早饭,就指使他去割一些鸡吃的苍耳回来。相对于家院里的单调,他喜欢去如花似玉的原野里割苍耳。地里有许多使他眼花缭乱的虫子和鸟雀,吹拉弹唱很是热闹。
四青擓着篮子刚拐过胡同口,王大能的老婆爱香就一步一挪地走过来,她身体的虚肉很多,一走三晃悠,硕大的丨乳丨房颤巍巍地顶着衣衫的前端,远看像一头缩小的棕熊。她站在党玉荣的大门外,像直愣愣地兀立着一根粗树桩。一手拤着腰,一手指着四青家的大门里,开始大腔小调地骂开街了,所有的叫骂都是围绕一个问题:“你这个烂婆娘也知道脸多少钱一斤啊,怎么不让破鞋继续在那里挂着呢。”
这个冷清的早晨将会长久地铭刻在月亮湾人的记忆中。他们刚刚由于邢老师和贾副校长的行为不检点,心头滞留的意乱和惆怅又被另一场由于男女关系牵扯起来的事端搅动起来。命苦不能怨政府,点背不能怨社会,日子虽过的恓惶,但有好奇的值得围观的事件发生,说什么也要去围观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