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月亮湾里，别说晚上穿裙子，就是白天穿个裙子满庄里晃悠，让那些闲着没事干的老太太老大爷看见，光唾沫星子就能把人给淹没。更别说晚上穿着连衣裙去看电影了，一晚上就让你名扬全村，不信试试。有闲言碎语扑来时，光父亲薄薄的脸面就挂不住。姐姐紫丁感觉晚上看电影穿裙子有点突兀，索性就换了衣裤。
十七
每当村里或邻村放电影的消息不胫而走时，一些耳朵长的百事通早就传开了口风，村里的男女老少的心都被搅和的久久不能平静，整个下午丢魂似的，连干活的心思都没有了。急盼着太阳提前下山，喝汤好去占个有利的位置看电影。
盼星星盼月亮，村里终于盼来了电影队。说是电影队，其实也就两个人，一人骑一辆自行车，一个带发电机，一个带放映机，分工很明确。
村里放映电影的夜晚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气氛。通常全村男女老少倾家而出，真是万人空巷。还有人把十里八村的外嫁的姑娘姑爷都请来看电影。
心急的孩子们不像大人把喜悦掩饰在心里，孩子们大都不会那么安稳地坐下吃晚饭，他们将家里最宽大、体面的椅子、长条板凳、马扎等座具早早地搬出来，嘴里囫囵嚼着干饼或馒头，还没等天擦黑，就在最有利的位置上规划好了自己的势力范围。整个放映电影的场子像蜘蛛摆的八卦阵，星罗棋布，蔚为壮观。
在通往后垫子的土路上是成群结队骑自行车或步行涌向后垫子的人们。每条分叉的土路上，又有支流般的人脉重新汇集到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有尖锐的唿哨声穿透夜空，在路边的庄稼地里飘荡，到处都是鼎沸的呼朋引伴的喧嚣。
姑娘们都把自己打扮的清清爽爽，穿着鲜丽的衣服，长发用手绢绾成马尾壮，一走两晃悠，经过她们身边时可以感觉到有沐浴后的芳香在鼻翼间盘桓。此间少年勾膀搭肩的甚是亲密，边走边嬉笑抄闹，见身旁有花朵般的大姑娘小媳妇走过时，故意把旁边的伙伴推向姑娘媳妇的身边，引发一阵爆笑。
所有的关切都百纳入海汇成一句话：“今晚放映什么电影啊？”
“不大清楚，好像是《红高粱》或者《车轮滚滚》什么的。”
尽管风声渐紧，庄稼的熟香已然游离于村庄之外，朝气蓬勃的果实是一派秋意最后的盛宴。就这么踏实，这么坦然，一如宁静的眼神。此时，除了跑坑里蛤蟆乱叫，谁能有干净的呼吸，去触动生命深处的尘埃和风光，慈悲与柔和。
后垫子，渐近了。
露天电影一般设在黄河大堤脚下的马路上，马路是村里通向大堤峰巅的一条主干道，倾斜度为30左右。乡亲们便以马路的地势拾价而坐，像个很合理很人性化的阶梯电影院。黑框白心的电影银屏拉扯在两个白杨树的腰身上，天黑前就被年轻气盛的热血青年拴好了，在苍茫的暮色中远远望去，像是泊着的一片绰约的白帆。
高音喇叭也被绑在高高的白杨树上，一条电线扯到银屏前方约有十几米远安放一张放置放映机的八仙桌子，桌子腿再绑一根竹杆子，竹杆子上悬挂一颗铁丝网罩着的电灯，牛卵般大小。引诱一群来路不明的白蛾不知疲倦地乱舞，没有休止。当时月亮湾还没通电，电影队下乡放映电影用的都是电郭（指发电机）。运转起来，嗡嗡地响，刺耳的很。当乡亲们沉浸在电影剧情里时，也就听不到电郭嗡嗡声了。
在倾斜的堤坡上已挤满了人，放眼望去，前方是一片脑袋的海洋。离的近的住户坐在当冲的位置，外村的观众只能站在外圈远远地看了，假如外圈也没有可以观瞻的位置了，对不起了，那只能在银屏的后面看了。后面也能看的，无非是银屏的字幕是反过来写的，读起来很碍目，感觉怪怪的。
有懒得拿板凳的外村人就把附近住户垛成垛的麦秸豆秸玉米秸抱过来，放在屁股下当座位。每次放映电影，附近住户的柴火垛都遭殃。晒粮食的保险台上坐着人，附近住户的墙头上也蹲着人，低矮的槐树杈上也骑着人，猴子般的灵巧。
一些跟随主人来看电影的土狗，主人沉浸在电影的剧情中时，就把狗的事给抛到脑后。一些丢失了主人的狗便在人群里粗细不一的大腿小腿间挤来挤去，挤的沉浸在剧情中的观众思想分叉了，生厌了，就操起屁股下的座具，狗的后腰或后腿上被不耐烦的劳力狠狠砸了一板凳，狗便哭丧着脸鬼哭狼嚎地落荒而逃。狗是铜头铁脖子，腰里扛不住一勺子。所以打狗打头或脖子都没用，打断一条腿就不再咬人了。
打扮的衣着亮丽的女孩子和荷尔蒙分泌过多的男孩子挤在一起，她们对男孩子推推嚷嚷的动作很感兴趣，起码不讨厌。对她们来说，看电影倒是其次，他们是来挤的，只要别挤的过火挤的不伤大雅，她们夸张的尖叫声有点像雌性动物求偶炫耀行为的表现。
周围的道路上车水马龙，拉着排子车、推着独轮车卖瓜果的，擓着篮子卖花生瓜子的，挑着担卖各种小吃和小玩具的商贩们也蜂拥而至，点上蜡烛照明，边做生意边看电影两不误，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比赶集还热闹。
幸好电影还没开演，跑了几里路的布丁略微松了一口气，挣脱姐姐紫丁牵的汗津津的手。离银屏稍近的位置都站满了黑压压的人。布丁和姐姐紫丁在外圈站定下来，离远点估计看的更清楚。
昨晚在别的村里放映完时估计很晚了，所以现在忙着倒片子。这时高悬在竹竿上的灯泡刷的一下雪亮无比。等的早就不耐烦的观众激动的神色不用言表，像一个淘金者突然发现一块狗头金。密密匝匝的脑袋上方漂浮着欢欣的声浪，等放映员调试好片子开始聚精会神地看电影。
这时，雪亮的灯泡熄灭了，一道刺目的光束穿透黑暗的夜空投射到宽大的银屏上。紧跟着，一些投机分子趁机把手伸进光束里，在银屏上做着各种造型，玩的人乐此不疲，看的人饶有兴趣。这是露天电影放映前，很多人都热衷玩的小把戏，见缝插针地娱乐一下也无妨，平时的岁月被艰辛的生活和棘手的农事给填充的满腾腾的。放映员也往往让光束多滞留一会儿，好让这些投机分子过把瘾。
忽然间，银屏上各种造型随刺目的光束瞬间消失，电影放映正式开始了。沸腾的人群瞬间平静了下来，如同一锅滚腾的沸水中兜头注入了一瓢凉水。演的片子竟然是《红高粱》，尽管这部片子大多数人看了多次了，人群中发出几声失望的叹息声。但尽管如此，还是没人舍得在电影刚开演时退场。在村里逢一次露天电影像逢年过节时吃上一顿解馋的猪肉，真不容易。
十八
……“我爷爷”把“我奶奶”从驴背上掠夺到高粱地时，布丁的眼睛被姐姐柔软的小手紧紧捂住，直到镜头从“我奶奶”躺下的一身红高粱上移开，布丁的眼睛才被姐姐赦免，重见光明。
……“我奶奶”收拾妥当凌乱的衣衫，从高粱地里出来，骑上毛驴踏踏地继续前行，“我奶奶”的爹一脸疑惑地问：“闺女，你这一脬尿怎么尿这么老半天啊。”
“你怎么尿的啊！”黑压压的人群里一片叫喊声，这部电影他们已经看了好多遍了，一些紧要关头的台词都能熟烂于心。
银屏上的高粱地消失了，八仙桌上铁丝网里罩着的达电灯泡又刷的一下亮了。正沉浸在情节中的观众慌忙四顾，看见放映员正在低头忙碌着侍弄片子。
“换片子哩。”有经验的人卖弄着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