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潇脱去上衣,与她遮挡阳光,她兀自抵敌不住。钟潇眼见日头白花花地挂在当头,毒烈异常,心知这样下去确然不是法子,不由低头沉思起来。忽地想到一计,心下暗喜。当下运指如勾,在桅杆下部细些的地方直插而下,“笃”的一声响,桅杆已被他抓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洞穴来。接着,他从此洞穴的对侧桅杆之上也如法泡制,硬生生的以手指在桅杆上抓出了一个对穿而过的洞。方涧秋和少女见他以手腐木,犹如刀切豆腐一般,轻松异常,心下不由佩服,却不知他何以如此。钟潇道:“咱们以衣衫作绳,一端缚在自己身上,另一端从此洞穴中穿过,身子沉在海水之中,只露头面在外,以此遮蔽阳光,岂不省却日头酷烈之苦?”
方涧秋和少女大喜,少女连道:“这法儿好,这法儿好。”又道:“黑小子是不笨哪。”钟潇不去理她,右手到处,又在桅杆之上抓出了两个洞穴来。方涧秋听那少女不住与钟潇斗口,心下暗笑,正要脱去外衫,撕作布条,以做绳索,钟潇已抢先脱却贴身短衣,右手连撕,已把短衣撕作十多根布条,打做三条长绳,抛给方涧秋与少女一人一条。方涧秋见他脱去贴身短衣,精赤的上身肌肉凸起,便似有无穷的精力,要从那一条条虬结暴起的肌肉中迸射而出一般。心中暗想:“钟少侠衣衫之际,看上去略显削瘦,哪知脱却衣衫,身上竟如此健壮。”
三人缚上绳索,从桅杆遮阳的一面潜入海中,头面藏在桅杆的阴影下,身子浸在海水之中,只觉清凉无比,心中都是舒服异常。那少女心中高兴,竟曼声唱起歌来。
钟潇和方涧秋见她小孩心性,对视一眼,心中暗笑。两人听她唱了一会歌,钟潇忽然道:“臭妮子,与你认识这么久,尚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少女道:“师父唤我做阿黎。你也叫我阿黎吧。”方涧秋道:“姑娘小小年纪便一举消灭了‘疾风骤雨十六剑’,下药使计之术令人佩服。却不知尊师是谁。”阿黎用那“僵尸一跳散”毒杀“疾风骤雨十六剑”的手法,他以前曾耳闻过,与昔年令人闻名丧胆的“云雾仙子”所使毒药确是同出一门,而这少女方才在大船之上却说不知“云雾仙子”是谁,不由甚是奇怪。
阿黎答道:“师父便是师父啊,还能是谁了。”钟潇道:“你师父是不是个很美的中年女子,身材修长,气质高华?”阿黎笑道:“师父不许我和别人乱说她的事情,对你我也不能说啊。”钟潇和方涧秋听她如此一说,不好勉强,只得罢了。
三人自此夜晚便在桅杆上休息,白日里即在海水之中躲避阳光。如此过了两日,原本向西漂流而去的桅杆竟向北漂去,三人不由大惊。钟潇方涧秋两人来到荒岛之上,都是面蒙黑巾,全然不知大船驶向何处,是以不知此岛所处方向,阿黎却是知道自己从何方向而来。她言道,自己乘船自西而来,直向东驶了四天四夜,才来到荒岛之上。初时海潮向西,三人只道顺流便可回归陆地,哪知海流突然转了方向,向北而去,如果海流不变,三人不知何日方能见到陆地。
三人低头不语,各自想着心事。钟潇忽然道:“水流向北,我们不知何时方能回归陆地。看来咱们不能依靠老天,只有靠自己了。”阿黎道:“咱们不能飞,大海茫茫,怎么回的去?”钟潇道:“咱们不能飞,但咱们能划回去。”阿黎嘟嘴道:“怎么划?咱们又没有桨。就是有桨,也不知要划到何年何月才能靠岸。”钟潇笑了一笑,从怀中摸一柄飞刀,在桅杆上削下几块木板,削去多余部分,做成了尾圆前扁的六根船桨,笑道:“是啊,咱们要是在这海上飘个十年八年,你这么个小姑娘,到时变做老太婆,还真嫁不出去了。”
阿黎瞪了他一眼,便欲发作,忽然间脸上一红,低下头去,再不说话。
方涧秋道:“钟少侠欲划回陆地,只是水路渺远,不知你我何日才能到达陆地。”钟潇正色道:“前辈何以如此消沉。事在人为,我们若不去做,便只能这般在海面上漂来漂去。咱们若是不停地划,虽然离陆地很远,可终究还有回到陆地的希望,咱们总是一点一点的离陆地近了,终胜于这般无聊赖、自暴自弃地活着。我曾经给人关在一个精钢所制的地牢里,八天滴水未尽,便是靠了这丝希望熬将过来。”方涧秋听了他一席斗志昂扬的话,精神不由一振,大声道:“好,咱们便划回去。”
三人看了看日头,辩明方向,齐力划动,向西驶去。这等长时间较力的活儿,最是考验内力之高下。初时三人边划边看海上景色,倒也谈笑风声。一个时辰后,阿黎便已脸颊通红,香汗淋漓。钟潇方涧秋便让她停下歇息。三个时辰后,方涧秋额头已微微见了汗珠,他听得钟潇一呼一吸之际,沉稳一如常时,心中不由暗自佩服他内力深厚。两人又划了两个时辰,这才停手歇息。这时阿黎早已用鱼叉入水叉了几尾大鱼,三人分而食之。
三人歇息后又是努力划动船桨。第一日,三人划出了几十里。到得晚间,阿黎手上便已磨出了四五个水疱,她撅起了嘴,伸手给钟潇看:“钟黑脸,你出的什么好主意啊,你看人家手上。”钟潇见她娇嫩的小脸在这几日中大见清瘦,心下怜惜,口中却道:“小姑娘就是小姑娘,以为使得几手毒,会点儿武功,就能出来闯江湖了?闯江湖除了武功高强之处,还要能吃得苦。没有耐力和毅力,走什么江湖。真不知道‘云雾仙子’如何放心让你出来走动的。”
阿黎瞪大了圆圆的眼睛,奇道:“‘云雾仙子’是谁?怎么你们三番两次提到她?她不让我出来走动,我便不出来走动了吗?她管得住我吗?”钟潇道:“教你武功和使毒的女子师父就是‘云雾仙子’。”阿黎摇头道:“不知道,师父从来不和我说她叫甚么。更不说她以前的经历。”方涧秋道:“姑娘举手之间便杀了‘疾风骤雨十六剑’,所使用的药物便是‘僵尸一跳散’,确是当年纵横江湖的云雾仙子的独门毒药,中者立毙,武林人中闻之丧胆。已经在江湖之上绝迹了近二十年,想不到今天在你手中又现于江湖。”
阿黎听他夸赞自己毒药厉害,很是得意,道:“‘僵尸一跳散’算什么,我还有很多厉害的药物没有使出……”钟潇忽道:“前面有灯光。”二人闻中之下,大喜过望,忙道:“在哪里?在哪里?”
钟潇目视前方,道:“在前方约十数里处。”方涧秋与阿黎顺着他手指方向看了过去,只觉蓝幽幽的海面上水气迷茫,却看不到什么灯光。阿黎道:“骗人,什么也没有。”方涧秋也道:“在下也没有看到。”钟潇道:“我少时在密林中生活,经常于夜晚捕食猎物,自然目力比常人为隹。前面确有灯光,咱们快划过去。”当下操起船桨,奋力划动。二人对他都是敬服异常,见他如此,也跟着操桨划动。
划得盏茶功夫,方涧秋便也看到了灯火,又划了大半个时辰,阿黎亦能看到前面火光隐隐,两人欣喜如狂,操桨如飞。又划了约半个时辰,已然看到那火光来自一艘大船之上。三人把船桨舞动地飞快,好似风车般转动。不一刻,桅杆便来到了大船之侧。
那大船高约五丈有余,长达二十五六丈。比他们先前所乘的船建构宏伟了许多。那大船上立着五根粗大的桅杆,船帆已然落下。居中的主桅之上挂着一盏斗大的灯笼,灯笼上方挂着一面大旗。旗上画着一条大大鲨鱼,张嘴露齿,尖牙森然,在海风之中猎猎作响,飘摇不定,那鲨鱼便似活了的一般,仿佛随时会从旗上一跃而下,待人而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