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涧秋黯然良久,一声长叹,道:“少侠定然奇怪,我为何来到此荒岛之上,要危害于你。”钟潇道:“想来前辈有难言之隐。”方涧秋道:“这事要从十六年前说起。我与师妹自小同门学艺,可说得上青梅竹马,我暗恋于她,她却只当我是兄长一般。我二人艺成下山,在江湖上四处行侠,现在想来真是一段快活时光。那年,我与师妹在沿海粤地为救一女子和‘百蛇门’动上了手,‘百蛇门’武功虽然怪异,但在江湖上只算得上是二流武功,只是施放暗器迷药,令人防不胜防。当时我和师妹力敌六十多名‘百蛇门’帮众,师妹又中了对方迷药,手中无力,我既要对付敌人,又要回护于他,眼见不支,蒙一青年男子仗义想助,合力杀败敌人,救出那女子。互道姓名,才知这男子便是近日来名头甚大,轰动江湖的‘天剑’韩灵修。我们三人一见如故,当下便结伴而行,四处游侠。师妹与韩灵修暗生情义,最后谈婚论嫁。他二人成婚当日,我亦前去道喜。我见到师妹俏生生的一袭新妆,在大红的毯子上与韩灵修拜堂成亲。”
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目光望向远方,似乎神思便亦回到十六年前的婚堂之前,喜宴之上。雨渐渐地小了下来,两人沉默不语。只有细雨打在树叶上的沙沙之声。良久,方涧秋方道:“我当时头脑中一片空白,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大醉之后,我悄无声息地走了。只想此生野山高林,白云青天,终了一生。我在一处荒山之上过了两年山林隐居的日子,周遭的环境虽然清雅怡人,可我的心中终是难以平静,师妹的影子总在我眼前飘来飘去。其间,我思念过甚,积劳成疾,大病了一声,半年方愈,便落下了这癫狂的根子。一天夜晚,风雨如晦,我再也按捺不住,便即下得山来,去寻觅师妹。我当时只想,便是远远地望上她一眼,即便是死了,心中亦安。半个月后,我寻到了师妹与韩灵修夫妇。那时她二人亦产下一女。我在暗中一见,当时便心灰意懒,就想离他们而去。但我又不忍就此舍师妹而去。只得远远地跟着他二人。过了两天,‘青狼社’余孽纠集了‘飞斧帮’等四个小帮派向师妹寻仇。这些帮派,都是昔年我与师妹行走江湖之时惹下的对头。‘天剑’韩灵修武功高绝,比我尚稍胜一筹,加上师妹,对付此辈原是绰绰有余。只是师妹新产不久,身子虚弱,又要顾忌孩儿,是以双方竟是势均力敌。我怕拖将下去会出什么意外,抢上前去与他二人联手,杀退了众敌。”
“他二人惊喜之下,与我细诉别情。当晚我们三人在一家客栈中歇息。我好久没有和师妹在一起谈心用饭,心神激荡之下多喝了几杯,加上日间激斗众敌,使力过巨,癫狂之症发作,便拉着韩灵修比试武功,师妹与韩灵修见我神色有异,均是温言相劝,劝阻我不要比武试招。我狂怒之下,拨出韩灵修腰畔长剑,指向自己胸口,言道:如不比武,我便即刻死在他夫妻面前。他二人无奈,只得与我来到镇外的小树林中比试招数。师妹不放心,抱着孩儿在旁观战。”
“韩灵修剑法精妙,原本就稍胜我微许,他与师妹成婚之后,二人时常喂招练拳,切磋技艺,是以他对我铁掌帮武功了若掌指,我出尽全力,亦难胜得他一招半式。相斗二百招余后,我见他一剑用老,便即一掌打在他右肩之上,他踉跄着退后两步,含笑道:‘方兄武功还是比小弟强,我输了。’我心神虽癫,也知他有意相让,叫道:‘这招算不得数,你有心相让,咱们重新比过。’双掌一扬,不待他做答,便又扑了过去。韩灵修无奈之下,只得伸手接过,强打起精神与我过招。我二人相斗半宵,千余招之后仍是不分胜负。我心中焦燥,狂性不由大发,眼见他一剑刺来,竟是不闪不避,一招‘惊天动地’带动无边劲气,全力发出。我当时只想,没有了师妹,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只求他一剑刺死我算了。你知道‘惊天动地’是至刚至阳的招数,一招发出,便没有收回的余地。”
“我集全身功力拍出的双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一个人的胸口,现在我还听得到那人骨骼断裂的“喀嚓”“喀嚓”声。韩灵修的那一剑却没有刺入我的胸膛。我的双掌震碎了师妹的心脉。”他说到这儿,又停留了许久,才缓缓地道:“原来师妹见我掌势凶猛,出招狠辣,早已把孩子放到一旁,以便救护我二人。当我拍出两败俱伤的一掌时,师妹急抢上前,挡在我与韩灵修之间。她这么做,实是用自己换了我和韩灵修的性命。我含愤而出的掌力,打死了世上我最爱的人。”
钟潇听得陈婉欣上前挡在韩灵修与方涧秋之间,不禁默然。一会他道:“这样心地良善的女子,不枉前辈对她用情如此之深。”方涧秋脸上肌肉扭曲颤动,半晌方道:“师妹躺在韩灵修的怀中,狂喷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她雪白的衫子。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韩灵修,道:‘大哥,我没有看错你。我知道你那一剑是不会刺下去的。我就喜欢……喜欢你这样宁愿亏待自己,也要善待别人的性子。师哥对我很好,咱们欠他很多,你要好好待他。大哥,我要去了,多谢你这些日子里疼我爱我。”
“我听了师妹的一番话,如遭雷击,头脑中立时一片清醒,只想自己立刻死了,换回师妹的性命。我叫道:‘师妹,你不能死。是我不好,我猪狗不如,才铸成这样的大错!’师妹见我神智已清,心下一喜,牵动内息,又吐出一口鲜血来。她道:‘师兄,你不要自责,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我。’我当时心如死灰,只盼一死了之,听得如此说,只道:‘你说,不论什么事情,我都答应你。’我心中只想办完了她所托之事,便即一死了之,以飨师妹在天之灵。师妹道:‘我有个孩儿,师兄你是见到过的了。她现今在那棵大树之上。’她用手指了指两丈外的一棵大树,我希望你能和韩大哥将她共同抚养成人。’她握着韩灵修的手紧了一紧,道:‘大哥,我对你也有一个要求,你能答允我吗?’”
“韩灵修眼见爱妻命在旦夕,竟不惊慌,语气平静一如常时,说道:‘妹子,我知道你想让我好好活着,照看好咱们的孩儿是不是?’师妹望着他,道:‘你肯答应我吗?’韩灵修突然出手如电,点了我‘膻中’,‘朝阳’,‘云门’三处大穴,我身子一麻,再也动弹不得。我只道他要杀了我为师妹报仇,心下反而一宽,只感莫名的欢喜,只道从此就可免去了在世间自悔自怨之苦。”
“哪知韩灵修抱起师妹的脸亲了亲,说道:‘妹子,你不要怪我,这个请求我是不能答应的。你死了,我是活不长久的。没有了你,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味?妹子,我陪你一起去。’师妹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是不会答允的。’她虽然口中叹息,但目光中却洋溢着幸福的神色。忽然又想了起来,她急道:‘那孩儿,那孩儿怎么办?’”
“韩灵修道:‘方兄重义守信,定然会照顾好孩儿的。’他转头向我道:‘方兄,你的穴道一盏茶功夫自会解开,我们的孩儿就烦你照料了。’他说完这句话,也不待我回答,拨出长剑,反手刺入自己的胸膛。血汩汩而出,温暖着师妹的身子。师妹看了看那株大树,又看了看我,道:‘师兄,孩儿就麻烦你多照顾了。’说完,伸手在长剑上一按,长剑穿过韩灵修的身子,刺入了她的胸膛。她看了看已经死去的韩灵修,一丝欢愉满足的笑浮在唇边,然后,闭上了美丽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