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08】

大灾年过后的第二年，乡里人都知道前一年打到当年才打完的甲午之战，清廷吃了个大败战。他们都不能相信一个泱泱大国，竟然连一个小岛国都打不过。清廷这几十年来，可以说年年都是多事之秋。十年前的中法战争，清廷还算是打了个平手，签订的中法合约也没有割地没有赔款。这十年来，倒是有好长一段国家安稳的好光景，国内无大乱，历经三十年左右的洋务运动一直在富国强兵，效果也挺明显，直到如今又彻底地被小矮倭寇给搅乱了。这次清廷竟然如此胆小怕事，连小倭寇都打不过，让乡里人隐隐约约感觉到朝代可能是要换了。话说回来，长久的朝代也是三百年上下，这样一算，清廷的日子刚好也是差不多了。乡里人这么以为，不单是因为清廷军船打不过小岛国的军船，还是因为接连发生的这好几件事。

先是九连城失守，继而是旅顺要塞的后路关隘的金州失陷，不久，大连亦告失守。最让乡里人担忧的，是旅顺北洋海军重地的旅顺沦陷，以及威海卫的北洋海军覆灭。旅顺有海岸炮台十二座、陆地炮台九座，装有大炮七、八十尊。驻有黄仕林、卫汝成、姜桂题、程允和、张光前、徐邦道等六军，约一万三千人，由龚照屿统率。去年十月初十日，敌军入据大连后，休整十余日。十月二十二日，开始猛攻旅顺外围。龚照屿已先一日逃往烟台。诸将推姜桂题为首，观望不行。惟徐邦道率残部迎击于旅顺北面的土城子，毙敌近百敌军，终以后援不继、寡不敌众而被迫退归旅顺。二十四日，敌军集大炮一百多门，以主力猛攻旅顺，徐邦道再次迎战，因兵单势孤而败。二十五日，旅顺陷入敌手。敌军在旅顺连续进行了四天三夜的屠杀，杀死国人万余，成为震惊中国的旅顺大屠杀。乡里人都听说只有被敌军押来埋藏尸体的三十六个人才得以保命，个个都吓得从嘴里吐出舌头。

威海卫位于烟台、成山间，遥对旅顺，同为拱卫渤海的门户，是北洋海军的重地之一。以刘公岛、日岛和黄岛为屏障，刘公岛上设有北洋水师提督衙门。旧年八月的黄海海战之后，李鸿章下令北洋舰队全部躲入威海卫军港，避战保船，造成了坐守待毙的局面。十二月二十五日，敌军出动舰艇二十五艘，护送敌兵二万余人，在威海东南十余里的荣城湾登陆。三十日，敌军分两路从陆上包抄威海卫背面，并以敌舰从正面炮击威海卫，封锁港口。李鸿章严令海军提督丁汝昌避战保船，严禁出海作战，致使错失战机。光绪二十一年，正是此年的正月初三日，敌军攻南岸炮台，守兵自发抵抗，北洋舰队发炮支援，激战两日夜。正月初五日，敌军再攻南岸炮台，守台官兵英勇御敌，伤亡惨重，分统刘超佩败逃，南岸炮台失陷。敌军遂在南岸炮台猛轰港内北洋海军。正月初七日，炮台全部失守。初八日，敌军进占北岸炮台，威海卫陷落。丁汝昌据刘公岛反攻，击沉敌舰四艘，鱼雷艇五艘。因敌军炮轰，北洋舰队“定远”、“来远”、“威远”、“靖远”诸舰相继沉没，十二艘鱼雷艇突围未果，全部被掳。正月十三日，北洋海军副提督英人马格禄和顾问美国人浩威勾结部分将领，煽动兵勇水手哗变，逼丁汝昌降敌，丁汝昌宁死不从，并下令沉舰毁台，部属拒不从命。正月十七日，敌炮轰打刘公岛，“镇远”、“济远”、“广丙”等舰弹药将尽。又得烟台信，知山东巡抚李秉衡退至莱州，等待陆上援军已不可能。丁汝昌令诸舰突围，兵将仍不从。十八日，丁汝昌及守岛记名总兵张文宣等自杀。马格禄、浩威及营务处道员刘昶炳等旋盗用丁汝昌名义，遣程璧光向敌军舰队请降。二十日，朱昶炳与敌军海军签订刘公岛降约十一条，所余舰艇十一艘及其它军械皆入敌手，北洋海军覆灭。

【109】

名震中原的北洋海军覆灭了，让生息在南方以南滨海平原上的乡里人异为惊怕。南方沿岸，历来常受倭寇和海盗的侵犯之苦，防贼防盗已成为滨海各乡里的常年要事。以往的倭寇和海盗进犯，只要各乡里人同心一致，与碣石卫水兵一致抗敌，总是能把倭寇和海盗打得落花流水。可是如今，世道开始变了。现在从海上打过来的，已不是几百千来个海盗，而是一国之军队，数十艘架着大炮的舰艇，连威海卫的北洋海军的招架不住了，更何况碣石卫。他们担怕那凶猛的敌军舰队打完威海卫，就会把舰艇开到南海沿岸来攻打碣石卫。万一真是这样，碣石卫又守不住的话，那五乡四里的平民百姓该如何是好呢？李鸿章妥协，清军节节败退，这让五乡四里的人不但担忧自身安危，也对清廷的无能腐败更为厌恶和憎恨。特别是旧年的十月初十日，就是敌军攻陷大连的同一天，慈禧太后还在宫中大办六十寿辰，在皇极阁内行礼庆贺。外头战事纷乱，他们竟然还在宫中连日演戏，光绪帝及诸臣陪坐听戏三日，诸事延搁不办。这些传闻传到五乡四里的乡民们的耳朵里，把他们全都气得牙颤颤。

能让惠阳以致海路阳一带的百姓稍微宽心的，是李鸿章跟倭寇国签订的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中，没有把惠阳府的海港也作为开放的通商口岸。他们都说，荆州府、重庆府、苏州府，和杭州府的百姓以后有得受了。那些地方，往后会有好多倭寇国的人到来，战打输了，看见那些大摇大摆的矮倭寇，国人的头都抬不起来了。打输了这场战，清廷赔给倭寇国二亿三千万两库平银，使得百姓手中的白银涨价。这一笔赔款，直接让倭寇国发家了。倭寇国以往每年的财政收入，算起来还不及这一次从清廷的军队中缴获的战舰、弹药等物品的本钱多。乡里人说，倭寇只要跟中国打战就能发大财，以后准是还要找中国打战的。最为让乡里人异常愤愤不平的，是清廷不单给倭寇国赔了钱，竟然还把辽东半岛、台湾岛都割让给倭寇国。这钱能赔，口岸能打开，但是这老祖宗千代万代传下来的土地，怎么可能割让给那些长得还不到国人胸口那么高的倭寇人呢？清廷要是这么败下去，说不定哪天会把整个南中国都割让给外国人了。要真是这样，他们这五乡四里的人，到底该算是哪国人呢？

【110】

另有一件事，在陆阳的五乡四里尤为轰动。这件事是跟香山一个叫孙文的人有关联的。乡里人知道孙文这个人，那是源于省城广州发生的一次起义。光绪十八年，孙文从香港西医书院毕业后，先后在澳门、广州行医。光绪十九年，孙文在广州行医之余，曾与陆皓东、郑士良等集会，提议创设兴中会，以“驱除鞑虏，恢复华夏”为宗旨。光绪二十年初，也就是旧年陆阳刚患上大灾年的时候，他怀着“求知当道”的愿望，写下一篇长达万言的《上李鸿章书》，准备北上天津，求见李鸿章。他在这篇上书中，提出了“人能尽其才，地能尽其利，物能尽其用，货能畅其流”的变法自强主张。上书完稿后，他先请陈少白作了一些修改，又商请曾经做过澳门海防同知、当时已辞官在广州闲居的笋恒为他写一封去见盛宙怀的书信，信中要求盛宙怀出面转请其堂兄盛宣怀向李鸿章推荐自己。然后，孙文携带上书及魏恒的信，在陆浩东的陪同下，经湖南到上海，如愿以偿地得到盛宙怀的介绍函，同时还得到其同乡前辈郑观应的帮助。郑观应直接修书与盛宣怀，要求盛宣怀介绍他去见李鸿章，“一白其胸中之素蘊”，还特别提出要盛氏代求李鸿章转请总署发给他游历泰西各国的护照。旧年五月，孙文抵达天津，将上书托人递上，并期待着李鸿章的接见。时值中日战争爆发前夕，因李鸿章忙于军务，他迟迟未被接见。李鸿章是否看过他的上书，亦不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