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万里父子和我爹又坐回到迎福堂的堂屋里。程万里说：“这天底下的富人，要都能像路兄这样，那天下就不会再有灾荒。”我爹：“灾荒、瘟疫全由天定，由不得我们来决定。况且，我就是一个农夫，能做的事，也就是帮帮自乡和外乡的那一掇人，跟全天下扯不上什么干系。”程万里：“路兄总是如此谦卑。能与路兄相遇相识，程某不枉此生！”我爹：“程兄就别再说这样的客气话！在这年头，能结识程兄这样的贵人，我心里也着实欢喜。”程万里：“日后等这灾年过了，路兄一定要来海阳家里一坐！”我爹：“我这世人不曾出过陆阳，也不愿出去。今日程兄这样邀请我，日后若有机会，我会登门拜访的。”程万里：“有路兄这句话，我就在海阳一直恭候你。”我爹：“这倒不必如此劳烦程兄。知音虽然千里难逢，可一旦能遇上，即便阔别千里，也是不会离开心头的。”程万里：“路兄所言正是。”我爹：“程兄，今日在竹寮呆了那么久，应该很累吧？你们一来，那十来位先生可是轻松好多。”程万里：“今日在沙塘乡，不用在路上赶着，已经算是很舒服。今夜吃晚饭后，我们再过去一趟，明早再呆一早，我们就要赶路了！”我爹：“真希望程兄能在九间楼多呆些日子，可实在不能耽搁你，前头还有好多人需要你去帮助。”程万里：“我更是愿意在九间楼长住。等往后好年景来了，我还能来九间楼的话，要夜夜与路兄挑灯闲谈！”程万里刚说完，丫头就上来叫吃饭。

阿嫲坐在饭桌上对我爹说：“三儿，我刚刚问过天地父母和云仙姐了，天地父母赐给我三个圣杯，云仙姐也主意把井挖深。三儿，你不烦选个好时辰，再开始兴工。”我爹欢喜地转过脸，对阿公说：“爹，你也愿意这么做是吧？”阿公：“就按三儿你想的去做！”我爹连忙站起身，说：“爹、娘，程兄，我先出去一下，很快就回。”说完，他就去找李管家，让他去一趟春旺家，叫春旺吃完晚饭后，当夜就带人挖井。

【93】

阿公对程万里说：“程大爷能到我们家里来，我们全家人都觉得光彩。”程万里连忙说：“路老爷可别这么说！这五湖四海，哪个人不知道沙塘乡人杰地灵！我小时候，就听说沙塘乡的九间楼，今日能亲身来到，万里是圆了一桩大心愿！这是万里的荣幸！”阿公：“程大爷你太夸奖了。只是这年头，连做几个像样的菜招待你们都没有，让程大爷见笑了！粗茶淡饭，就请你们将就着吃。”程万里：“路老爷不必太客气！路老爷一家人如此盛情好客，万里十分感激！路老爷一家人在沙塘乡里外的所作所为，更让万里深感敬佩。”阿公：“九间楼能有今日，全靠这乡里乡外的人，没有他们，我们的田地、鱼塘什么都收不成。今日大家有难，怎么能坐视不理？我家三儿说，不管怎么样，都要在乡里帮助大家度过难关。他说，这灾年要是三年五载没有完，乡里的人不得不往外走，他也要留下来，最后一个离开沙塘乡。”程万里竖起大拇指，说：“元状兄真是个顶呱呱的人！乡里乡外有你们家在，乡民们可真是有福气。”阿嫲终于接过话，说：“全是大家的福气，我们一家人也在享着大家的福。”阿公又说：“你家公子长得真是一表人才啊！心地又这么好！难得啊！”程若文连忙答谢：“老爷如此夸奖后生，后生万幸！”

我爹很快就从外头回来，对一桌子的人说：“晚饭后就动工。”阿嫲：“不用挑个好日子吗？”我爹：“能越早帮到乡亲，就是最好的日子。”阿嫲正想再说什么，却被阿公接了话头，说：“行啦！就让三儿去做，我们俩就少插嘴。”

晚饭过后，一桌子人就转到品心斋门口埕。这时，春旺已经把井底的几桶水提上来，井底的泉水还在轻轻的冒着。几个家丁让春旺坐在一个箩筐里，把他缓缓地放到井底下，接着又放下去一个家丁。他们两个先把井底的一层沙装到畚箕里，被上边的人提上来，然后就开始挖井底透着黄和白的湿泥。泥虽湿，却很韧，他们挖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挖出一尺深。他们把井底削平后，就看到一股手臂粗的泉水破土而出，一下就把两个人的衣服冲湿了。他们太久没有这样被清凉的水冲过，在井底“哇哇”地欢叫起来。上边的人一听到井底的叫声，顿时都兴奋起来。井水很快盖过他们两人的膝盖，向着他们的腰漫上去，上边的人连忙把箩筐丢下去。春旺让家丁先上去，他说一个箩筐只能吊一个人上去。那个家丁被拉到井口的时候，井水已经漫过春旺的胸前。上边的人把家丁拉到井沿后，想要再放下那只箩去拉春旺，却已经再也放不下去，井水已经盖过春旺的头，向井口冲上来，箩筐一着水，就被水浮起来。

这下有人着急了，大家七嘴八舌叫嚷着，有人说春旺可能太累了泅不了水，有人说春旺就是海水都冲不走，何况是井水。刚有个家丁要跳下井里寻他，却见春旺一头破出井口，大口地喷着水和气。上边的人说；“春旺，你怎么现在才冒出来，还以为你在下边上不来了。”春旺喘着粗气，说：“太舒服了！要不是实在憋不住气，我还不想上来。”两个家丁一人一手，把春旺拉到井沿上。

【94】

春泉井涨满了一井水，无论九间楼里的人怎么打，那口井水都是满的。他们把桶耳上的麻绳解开来，直接用手提着桶弓在井口打水，连夜轮流着不停歇。此后，先是沙塘乡的人家家户户都有水喝了，再是五乡四里的人每日都要挑着担子进乡来，到九间楼挑一担水回家去。路途再远一些的，推着板车三两日来打一次。这口井水让这五乡四里的人全都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春泉井挖深一尺后的第二日，程万里一行人推着行囊要继续往前上路。阿公、阿嫲和我爹以及乡里的很多人家，都来到乡里西头的五盏榕给他们送行。我爹满怀感触地对程万里说：“程兄，路上万事顺利！”程万里也深为感慨，说：“来此一趟沙塘乡，万里也获益匪浅！真不愿就此作别！”我爹：“天下没有百年不散的宴席，我们后会有期！”程万里点点头，对送别的乡人深深鞠下一躬，说：“后会有期！”乡人也纷纷给程万里一行人鞠躬。他们前一日从乡里东头进来的时候，乡里的人都以为这是来要银两的戏班。这一日他们从乡里西头要离开的时候，已经成了沙塘乡里乡外的大恩人。我爹朝程万里他们挥着手的使唤，在心里想：“多亏了这程兄的到来，不然这口井水就没法在这紧要时候，救到乡里乡外的人了。”

春泉井是一口童子尿仙水，就是这时候在五乡四里传开的。乡里乡外的人都说这是一口仙井，说像这样能造福四方的仙井，只有大恩大德的九间楼路三爷家才挖得出来。可是，独有一人对这口井被挖深一尺的事没能释怀，那就是我阿嫲。就在挖深一尺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阿公就遭遇了雷公的劈打，这让阿嫲更加确信，全是因为这口春泉井挖深一尺惹来的祸害。但这个祸害，却是发生在我姐翠莲出嫁到海阳程家之前，不然，阿嫲更是要全心全力阻挠这门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