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程大爷一路下来，五乡四里的人可都还好？”程万里：“年轻力壮的人都还能挨！我一路走来，多是老人小儿出事的多。”阿嫲扯出手巾擦眼睛，“喃喃”地说：“真是罪孽呀！”我爹脸上的神色也暗淡下来，他心里头感到愧疚和无奈，说：“程大爷，看着你真是叫我惭愧！你这么远路还下来四处帮人，这一年里我在这乡里乡外都没能忙过来，给乡亲们做不了多少事！”程万里：“路大爷可别这么说，我一路上也没能帮上什么忙。现在这地方缺的不是银两，也不是粮物，这些路大爷只要吹口气就能把事情办好！可现在缺的是水。这水平日里一点不值钱，可要真的没了，就变得比命还要贵。这各家各户存得了银两，存得了粮物，却是存不了水呀！”阿嫲低沉着嗓子说：“我们家里井里倒是存着一点水，却顾不来五乡四里的乡亲，每日每人连一小口都分不到。”程万里惊奇地问：“我以为沙塘乡的人都喝沙塘溪的咸水了，原来老夫人家里还有井水，真是稀奇呀！这五乡四里能有水的井，怕只有这九间楼里才有。”我爹：“就只有这一口井也还是没办法，好多外乡人大老远来讨，也就是润条舌头。”程万里：“路大爷，我自幼喜好观山察水，能否带我去看一看那口井呢？这杯里的茶清甘润滑，也是这井里的水冲的吧！”我爹：“茶水是从井里打来烧的，程大爷来的不是时候，只能让您喝两小口。我现在就带您过去看看。”程万里感慨说：“这茶壶再好，茶叶再好，没有好水，也是冲不出好茶水来！”

我爹引着他们从迎福堂左边的防火过道的侧门走进去，左拐后就能见到品心斋门口埕的那口春泉井。为了打停地打水，我爹让李管家安排了几个下人日夜轮流在井边守着，井边上围着数十个木桶。程万里前脚一踏进品心斋门口埕，立即感到一阵通透的清凉。他心想暗暗吃惊，这九间楼造得真是独一无二！在外头走到哪里都干热得直冒汗，可进了九间楼这么久，却全忘掉了外边的憋热。这真是一块宝地。

【81】

程万里见到春泉井口圆而小，井沿湿滑细腻，围着井沿的石板青黑发亮。他蹲在井沿边，趴了身子把头插到井口里往井底看，只见春泉井越往深处越宽，给人幽深无底的感觉，却不会让人心生畏怯，反倒觉得那井水的清亮给人以舒心活神的感觉。他抬起头对我爹说：“真是一口难得一见的奇井啊！”我爹：“这井确实是口好井，现今乡里乡外的乡亲们，都靠着它活命！”程万里：“是啊，要是没了这口井，这沙塘乡里外的人可就连一日一口的水都喝不到！而且，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要是喝一口这井里的水，胜过喝外头的一桶水。不然，这乡里乡外的人每日喝那么一小口怎么够呢？连沾湿舌头都不够！”我爹听程万里这一说，心里突然也有种莫名的感觉，觉得这程万里是个不简单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口仙泉。

程万里说：“老夫人，路大爷，我刚在堂屋的时候，说我略懂天文地理，你们信不？”阿嫲：“程大爷是聪明人，我们怎么会不信？”程万里欢喜地说：“老夫人，路大爷，这口井现在每日绝不止提上三四十桶水吧，可我觉得这井里的水可以每日任提也提不尽！”我爹惊喜，说：“真的吗？可现在为什么出不来？”程万里：“只要往下再挖深一尺，水自然就出来。”阿嫲一听，一张老脸突然沉下来。这口春泉井是这九间楼的镇家之宝，从挖好到现在，谁都没敢再动过，现在如果真的要动，万一伤到自家元气可怎么办！我爹知道阿嫲的心思，但他救人心切，心想这样的事可是救乡亲于火热之中，不论是神仙还是祖先，都是会谅解的。我爹对阿嫲说：“娘，这井里的水要是能多起来，我们家就可以救下乡里乡外好多人，这是几辈子都积不来的德行，往后对我们家子孙后代都好！”阿嫲好一会没有说话，她心里没有底。

程万里见阿嫲迟疑，也猜到她的心思，说：“这可是口好井。家里动块土都得问神谢土，何况要动这口好井呢！老夫人，要不你先拜拜神，问问能否做这个事。”我爹却说：“娘，神明和祖先都知道的。我们能救人一命的话，胜造七级浮屠！”阿嫲：“我得等你爹回来后，跟他商量一下。要真的可以挖深，也得先看个好日子。”阿嫲又对程万里说：“程大爷，我得先到屋里歇会，就先让我三儿陪着你到处走走看看吧！”程万里连声应好！阿嫲转身要往屋里走，看到程若文站在品心斋门口，他正望着堂屋里头正在低头绣花的翠莲，他隐约看到翠莲的身影十分美妙，顿时像着了迷一样。阿嫲打第一眼就喜欢这个文质彬彬又知书达理的后生，加上程家家事丰厚，声名远播，就对他说：“若文，要进去和我孙女翠莲说说话么？”程若文听见一听阿嫲让他进屋，两眼欣喜地转过脸去看他爹程万里，然后抽身往回走，羞红着脸低着头对阿嫲说：“老夫人，我怕自己是生人，会吓到小妹呀！”阿嫲：“若文真是懂事。”这时，程万里似乎知道儿子的心思，走过来对他说：“一会你就不用陪着我走，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听老夫人的，在这儿陪老夫人和路大小姐说说话。”程若文欢喜得连连点头应好。

【82】

我爹对程万里说：“程大爷这一路下来，可是救了不少人的性命吧！”程万里：“唉！只怪我们这人数也不多，医术也平庸，药材又不齐全，我们一路南下，也是东扑一下火，西扑一下火，走到哪儿看到哪儿，病多病重的地方就多待几日，能帮到的人也是不多。对了，沙塘乡和邻近乡里的状况如何？我走到这边的乡里时，发现病在家中的人比起其他地方少了很多。”我爹：“我就在您刚进乡里的那两棵大榕树边上搭了个大竹寮，就您看到的那个。这五乡四里的病人全都往竹寮送来。竹寮本来是搭了两间，后来又连在一起搭多三间。病的人多，幸好能治好的人也多，除了个别年老和年幼的实在病重没办法救下，其他的大部分人都无大碍。”程万里给我爹竖起大拇指，说：“没想到九间楼的路大爷不仅才干过人，心肠也如菩萨！程某深感敬服！”说完，他又双手作揖给我爹致敬，我爹连忙伸手扶住他的手，说：“哪里！哪里！与程大爷相比，我做的还远远不够，远远不够。今日能见到程大爷，我心里真是欢喜！”程万里：“程某今日见到路大爷，如遇知己，真是相见恨晚！”我爹：“程大爷把我说得过头了！我哪里有什么本事，靠的是乡亲们的支持！”

我爹引着程万里一行人往外走时，程若文正羞涩地站在阿嫲身旁，看着手中仍拿着针线的我姐翠莲。阿嫲说：“翠莲，手里的活先放一放。阿嫲给你介绍个贵客。”翠莲这时才抬起头，忽然见到一张俊美的陌生脸孔，一下子从脸颊都耳根都烫红起来。程若文没有想到这个身影美妙的小姐，竟长得这样神美，看得他两眼直冒水。他从未见过天仙，但他心里想就是天仙，也未必能有翠莲的这番动人，他十分拘谨又不失礼貌地说：“问好路小姐！我是程家若文。”翠莲连忙点了点头，说：“程公子好！”。阿嫲：“翠莲，跟阿嫲和若文到门口埕走走。”

阿嫲带着翠莲和程若文在门口埕看花花草草，翠莲眼里什么花都没看进去，只是一个眼神盯着自己的脚尖看。程若文见翠莲这番美貌，脑子里也是一时间没有了神主，时不时恍惚走了神，他说：“想必老夫人很喜欢养花。”阿嫲：“我一把年纪了，除了养养花再做不来其他什么事。而且，我养花也是因为我这个乖孙女，她特别爱花！”程若文：“爱花的女子都是美女子，路小姐是美女子中的美女子。”翠莲自从懂得人的相貌美丑之后，只听过长辈夸她，从未听见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子当面赞赏她，脸蛋一下子红得烫人，什么话都接不上来。阿嫲说：“没想到陈公子如此会夸奖人。我孙女啊，我敢说，我一世人活了几十年，也就见到翠莲她娘能与她相比。”程若文：“从路小姐身上就可以看出，夫人一定美得仙女都要妒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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