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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阿公说,建筑九间楼一共用了九百余条大杉木,垒墙的夯土和青砖,造门斗的大麻石,还有用来烧制白灰粉刷墙的蠔壳贝壳,都是一马车一马车从外头拉回来的。九间楼整整兴建了五年之久,屋檐下的石壁浮雕木梁刻画等细活才最终彻底完工。以崇公兴建了九间楼,阿公主事家业后又兴建了环抱九间楼的竹筒屋。以崇公是在九间楼建成后,舒舒坦坦地住了十来年的时间后,才带着对人世的恋恋不舍离开凡间的。那时他生的病,也是全身发热发烫,春泉井的童子尿没办法帮他除病,躺在床上烧上一天一夜就走了。他在死去的前一刻,紧紧抓住阿公的手,直到把阿公的手抓得发烫才断气。他断气后,全身才慢慢凉下来。乡里的人都说他阳寿已尽,该做的事都做完了,他是急着要去见祖先。兴建九间楼是以崇公一世人最得意的壮举,阿公亲眼看着他把一沙一瓦堆成闻名陆阳县里外的九间楼。

【73】

我爹当上九间楼主事人的第二年,是陆阳县的一个大灾年,从正月到六月一直落雨水。往年的沙塘溪半年咸水半年淡水,可这个上半年几乎泡着雨水。后来,溪水漫过堤坝灌进鱼塘和水田里头,再后来还漫过乡里各户人家的门槛,九间楼和一些地势较高的门户侥幸没有水溢门槛的这番遭遇。雨水是从正月初一那日开始下起来的,一开始透着阴冷,后来变得到处黏糊潮湿。眼见春种时节已到,天公依然没有放晴的意思。陆阳乡民年年遵循十二节气春耕秋收,鲜有遇此连绵不断的雨水。沙塘乡的新任乡族长我爹,这个九间楼的路三爷,在此前的立春之日,曾带着乡里各户人家主事人乡里东头的黄帝庙祭拜五谷神和田公田亩,祈求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谓之夏平安。那是我爹当上乡族长后,第一次在乡里主持如此大型的仪式。那日天时甚好,他当着全乡里各户人家的主事,信誓旦旦地阐明自己作为乡族长,将秉承祖训,刻苦耕作,带领乡民过上更为丰衣足食的好日子。可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一当上乡族长,好日子没到来,却遭遇了重重考验。

时至上元节后,却无所谓惊蛰间之初雨时节,因为雨水从未间断过,乡民们依然无法耕田下种。我爹日日站在迎福堂的门亭里,越过屋檐上飞扬起翘的燕尾脊,望着雨水茫茫的天际,一筹莫展。直到正月月底,他再也沉不下心,终于扛着犁耙拉着耕牛走上直街,一路喊着说:“春分瓜、清明麻,芒种不见种、雨淋夏至秧。天公弄人,但人总还是要活命。该耕田了还是要耕田,该下种了还是要下种。”乡里各户人家见他在迷蒙细雨中如此这番斗志涌涌,也纷纷跟他下地去。水田耕好了,湿土还泡着水,勉强播下了谷种,最后却都烂在泥水里,直让乡民们个个愁眉紧锁。

雨水正好下了半年之久,直到六月三十那夜子时将到的时候才停下,第二日天时亮堂堂,让泡了半年雨水的沙塘乡顿时明媚无间,乡里人纷纷跑上大街小巷,欢天喜地得像是要发泄掉憋屈了半年之久的一肚子闷气一样。那日早饭之后,全乡里的人几乎倾巢而出,纷纷下田下地开耕。秋分定禾苗,寒路稻出昭,乡里人再不能错过这年下一季的收成。赶着大好天时,乡里各户人家播下夏种,种上瓜豆。可这样的时日只是持续了半个来月。七月的日头一天烈过一天,烤得水田裂开沟壑,旱地的粘土结成硬土块。从七月初一到那年除夕夜,正好半年时间里天顶上滴水不落,沙塘乡里外尘土纷飞,乡外田里地上的谷物全被晒成残渣。

【74】

这一年里一涝一旱,让陆阳县的乡民都像屁股底下长了疮,睡不安坐不稳,唯有九间楼成了沙塘乡甚至五乡四里的救命根子。七月八月连续烈日暴晒,五乡四里的乡民赶雨停之后种下的作物一概被晒死。眼见乡民颗粒无收,我爹开始组织各房头的总理,定时定量发放贮存在宗族粮仓里的粮食给路氏乡民。沙塘乡无米下锅的外姓乡民好些在顾主人家里借粮,有一些外姓人家则跟从外乡来到九间楼讨粮的人一样,由我爹从自家粮仓里多多少少地分给。

路氏宗族的族田族地等族产,大都来自历代朝廷的封地,还有由老祖宗花费银两向官府或邻近乡里购下的土地,以及早前的兄弟子侄分家时专留下的烝尝田地。路氏族产历经数百年后,至而今不单没有削减,反倒空前胀大。族田族地的地租收入,用作宗亲祭祀和赡养宗族的贫弱孤寡,也为路氏子孙念书助学之用。路氏族谱云:“存谷以周族之穷者,老废疾者,幼不能生者,寡不得嫁者;余谷出钱以佐族之女长不能嫁者,鳏不能妻者,学无养者,丧不能葬者。”沙塘乡乃陆阳县有口皆碑的门第书香,祖上遗言谆谆勉励子孙认业输课,恪守家训,鸡窗笃志,以毋负弓冶之贻,毋蒙阋墙之诮。及《家约规条碑记》中又有云:“子孙有能进泮者,不论文武给粟七十石,乡试者给银二十两,岁考科者给银五十两,科举者给粟一百石,每科举上京会试,各赡公车银六十两,如有拔贡廷试者……等诸项。”总而概之,族产均是为了使族之人日有食岁有衣,勤有奖学有助,嫁娶殡葬皆有赡济。

用外乡人的话说,沙塘乡的路氏子孙就是三年不耕不种,也不会饿死。可这一年的灾荒史无前例。乡民们单是颗粒无收还好办,可那年却不只是五谷失收以致无新米下锅那么好应对。自八月份开始,陆阳县各乡里发生一场让人闻风丧胆的疾病。乡里乡外很多人都患上腹泻,轻者发热、呕吐、腹痛、排脓血便,重者全身脱水,出现中毒症状。一开始,各乡里的郎中忙得不可开交,寻医问诊的人络绎不绝,各乡里的人还都盼着能够病除康复。后来,直到有人病危,才在乡民中引起恐慌。年长的人隐约知道,这将是一场会夺去很多人命的恶疾。让恐慌遍布五乡四里的,是下塘乡林郎中的死去。林郎中日夜为乡民把脉断诊,后来自己只能看个病人就去蹲一次茅坑,直到他两脚发软躺倒在床上,才没有病人上门。林郎中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时而昏睡不醒,时而迷糊着说些让人听不明白的糊话,直到最后一次昏迷后再也没有醒过来。

【75】

春旺的大儿子狗生就是在那时候生下病,那时他才虚岁两岁,他的弟弟春籽才出世不到一年。他起初发烧发热,后来突然惊厥,四肢抽动,两眼上翻,吓得春旺和杜鹃手脚发软。狗生的病越来越重,面色灰白,四肢反复抽动。我爹叮嘱李先生无论如何要想法子救下这个刚会走路的小崽。李先生花下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小狗生的屁眼止住了,命是活了下来,可脑子却有点烧坏了,以致他长大后,乡里人都说他是个憨崽。狗生是活下来了,可他的病才刚好,她娘杜鹃却跟着患上了。杜鹃为了照顾狗生心力交瘁,狗生病情好转之后,她人刚缓下来,身子就跨掉了,此后日日加重。杜鹃一碗粥水还没贴到胃,就轰然急吐出来,屁眼又不停地拉稀,两头都守不住,最后毒气攻心,一口气即将咽掉的时候,两眼看着小狗生,嘴角还微笑起来。杜鹃临死的那一笑,是在欢喜自己能替了儿子去死。杜鹃死去之后,春旺看着虚弱瘦削的小狗生,悲伤欲绝地对我爹说:“这小崽命硬,不应该叫路构生,应该叫路苟生。”后来,乡里的人并没有把春旺的大儿子叫作路构生或是路苟生,而是叫成路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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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主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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