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嫲百般愁苦地对云仙姐说：“云仙姐呀！云仙姐！我家老爷平日最爱做善事，这乡里乡外的人谁家要是有个什么事得请人帮救，他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家老爷。他这个人从来不推托，能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好。老爷祖上多少代人个个都是本着良心做人，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现在他突然遭这雷劈，恐怕就是死，也会死得不明不白呀！”云仙姐叹了口气，说：“唉，生死有命！你家老爷是死是活，上天会给他定的。”话一说完，云仙姐整个身子又颤抖起来，抖了好一会才慢慢平静下来。阿嫲知道神仙云仙姐回天庭去了。凡人云仙姐听完的阿嫲的哭诉，很是感动，阴暗的眼眶里竟然浮出几滴泪花。云仙姐：“老夫人，云仙姐刚刚回去了！”阿嫲悲伤不已：“难道就连云仙姐都帮不了我家老爷吗？”云仙姐：“云仙姐当然不是不帮你！云仙姐不是说了吗？路老爷的生死是上天给安排好的！往后能活不活得下去，都得看阎王爷生死薄上面写的是什么样！”

【64】

云仙姐虽然觉得自己给我家带来不少福祉，但她也长年受阿嫲的恩惠，还是觉得我家有恩于她的。况且，当年云仙姐的相公沉死于沙塘乡的那条尸体，还是阿公的先父以崇公给她扛回家来的。她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爷是个大好人，云仙姐是不会不救他的。那夜我见到有粒星坠落到九间楼的时候，我就给你家的主事老爷算过，本来他是逃不过这一劫的，但我却算到他的阳寿还没有要走到尽头。老爷的阳寿未尽，是全靠了那只鹦哥鹉。这只鹦哥鹉其实活了五百多年了，再让它修炼多三百年，就可以成鸟精！但鹦哥鹉有情有义啊，它拿数百年的修行来给老爷延寿，报答老爷的养育之恩呀！”

阿嫲听说阿公阳寿未尽，惊喜地问：“姐，你说我家老爷还能活下去是吗？”云仙姐：“是！但老夫人你得回家里去做点事。”听云仙姐这么一说，阿嫲一张老脸又喜又哭，急忙说：“姐，我家这一阵子好像很不顺，你教教我该怎么做，我一定按你说的做好来！姐，我是不是得拜一拜这雷公和红孩儿呢？”云仙姐：“拜是要拜的，老夫人你明日中午取果盒一份、猪头一个拜雷公，雷公每日都要提着那根千斤重的锤子四处跑去打雷，耗的力气大，而且他最爱吃猪头肉。雷公受了老夫人你拜他，往后，他就算再找红孩儿清算新账旧账，也不会再去九间楼跟红孩儿算的。况且，雷公这回也倒霉，不但没有炸干红孩儿的尿，还误劈老爷，炸焦了鹦哥鹉，鸟王丹顶鹤已经飞到玉帝的案桌上状告他了，他被玉帝罚了七七四十九天不得吃猪头肉。猪头肉是雷公最爱吃的，玉帝这么罚他，差不多是要了他的仙命。你拿猪头肉拜他，正好拜到他心窝里去。你拜完雷公，再拿一份果盒和一瓶香油去拜红孩儿。红孩儿虽然给你家带来灾祸，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把童子尿放到你家的春泉井里，给九间楼带来多年的福份！红孩儿要耍火焰钩魂枪，他要是没有香油，那支钩魂枪就吐不出火焰来。你拿一瓶香油给他添油，让他把火焰钩魂枪耍得更烈，他自然会很欢喜。”

阿嫲觉得云仙姐的指点迷津非常在理，一直点头点到脖子发酸发麻。她说：“别说是一个猪头一瓶香油，就是要拜上一头猪和一缸油都没有关系。”云仙姐连忙说：“千千万万要不得！这天上的神仙，真个是跟凡间的贪官一样，有了一个猪头就想要一头猪，有了一瓶油就会想要一池子的油，见多少要多少。他们跟凡间拿的东西多了，可是要犯天条的。”阿嫲又是连连点头。云仙姐侧着头想了一会，说：“不过，老夫人你要是想多拜拜雷公和红孩儿，我倒是可以也帮你拜拜，我跟他们两个都有往来，平日里你把猪头和香油送到我这来，我一有空就叫他们下来拿，我也可以趁这机会帮他们化解化解恩怨。”阿嫲两条干巴巴的手拍起大腿说：“对！对！这样最好！这又得麻烦云仙姐！你都这么忙，我家老要给你添麻烦，真是过意不去呀！”云仙姐却摇摇头说：“哪里！哪里！我既然跟上了神仙，就该为乡亲多谋吉利。”她打了个嗝，接着说：“老夫人，你家现在还用春泉井的水么？”阿嫲摆着手说：“没用！没用！自从我家老爷出了事，除了我家三儿，家里的人这些日都不敢靠近那口井。”云仙姐：“这就好！这口井被红孩儿放了泡臭尿，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童子泉，红孩儿也已经到别的地方放尿了，他一是嫌弃那口井水脏，二是嫌弃那口井水被长年不洗澡的雷公泡过。”阿嫲：“难怪了！这些日丫头都说家里有臭味，连厨子也说刚炒出来的菜闻不出香味来。”“而且，”云仙姐继续说，“这口泉水原先是要给凡人添福寿的，现在雷公和红孩儿这一闹，这口井已经不像以前有灵性了。红孩儿不来放尿，那里就成了一个空穴，这个穴下宽上窄，像一个秤砣，直直压在九间楼的龙骨上，迟早是要克死你家主事！这口仙泉井之所以会变成今日这样，坏就坏在五年前被挖深过一尺。”

【65】

阿嫲突然间目瞪口呆！她没有想到，曾经是为了救乡里乡外的人，才把井底挖深一尺，反倒会造成阿公遭雷劈的后果。五年前明明是做好事，没想到五年后却没遭好报。云仙姐说：“这口井的井底本来刚刚好贴在龙腰上，那一尺挖下去，就几乎挖到龙骨上了。”阿嫲：“劳烦姐给我指明。”云仙姐：“吉人自有天相。老夫人，老爷的阳寿未尽，不会有不测。你回到家里后，一定要叫三爷把那口井填了。这口井是你家的主事挖的，现在也得由你家主事来填。”云仙姐好像又想到什么事情，站到阿嫲跟前，两只糊眼盯阿嫲说：“九间楼这么大，人又多，没有了这口童子泉，往后谁要是害了病，直管到我这里来，求几道仙符烧了放进水里喝。”

阿嫲跟我爹提起过好多次，想把云仙姐请到家里来供拜，可每次都被我爹阻止了。整个九间楼上下都得听阿嫲的，而我阿嫲向来却只听我爹的。阿嫲知道我爹不喜欢云仙姐，为了如何跟我爹开口说填井的事，熬耗了不少心思。她从乡里西头一路走回家里，进了门就问家丁：“三爷呢？”家丁：“老夫人，三爷不在家，他在大里沟看排水。”阿嫲喊春旺去把我爹给叫回来，她说：“你三爷回来了，就让他到品心斋来见我。”

我爹从大里沟往九间楼走回来的时候，西天边的整片晚霞已在缓缓消落，把云彩烧得红彤彤的火正在慢慢熄灭。不知来路的蚊子窜到路上，撞着行人的身子。晚风扑打在我爹的脸上，让他感觉到丝丝缕缕的清凉。他抬眼望去远处的南山，只见模糊的一片山岭。一群群的长脚鹤从沙塘溪往乡里飞回来，时而拉成一长条，时而又围成半个圆圈，最后落到坡仔树的两棵大榕树上。田间迎风摇曳的绿草绿叶慢慢变青，而后变暗，变黑。只要晚霞一烧完，整个沙塘乡就会没入幽黑的夜里。我爹在夜色罩住沙塘乡的时候回到家，一踏进品心斋堂屋的门槛，阿嫲马上就迎上来，拉住我爹的手，两眼直直望着他的脸，说：“三儿呀，娘有话要和你说，你快快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