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合上几回嘴巴后，感觉到牙龈有点酸痛，就干脆让嘴巴一直张着，免得一合上又要张开。可他张着嘴巴的时候，像是要把口水流出来的样子，又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县城里的牛商牛力见外公张着又空又深的嘴巴，就吊起眉头来，把嘴巴嘟成个鸡屁股，他觉得这陈陆彬的嘴张得太难看。牛力松开他的鸡屁股，说：“陈老兄，我们九间楼的轮天兄好像还没见过你家女儿哩！”阿公连忙摆着手说：“见过的，见过的，陆彬兄的千金满月时，我来过这里送庚，见过一面。”牛力连忙直起腰板说：“这一只小牛长成大牛后，都会变了模样，何况女大十八变！陈千金现在长得什么样子，你路老爷想都想不出来。”阿公：“只要见了陆彬兄和陈夫人，就知道陈千金一定长得好。”知县大人听阿公这样说，突然来了兴头，说：“陈老爷，能不能请你家千金出来给这未来家公斟杯酒呀！”外公一听，欢喜得直站起身来，他摇着身子说：“好！好！我这就叫她出来！”说完他就对一个丫头喊：“去把小姐叫出来。”那丫头进去一会后，出来对外公说：“老爷，小姐不愿出来！”外公刚坐下去的身子又弹起来，他这个箩筐一样的腰身一上一下蹦得倒是活灵。他对丫头恶凶凶地说：“岂有此理！我陈家女儿怎能如此无礼！知县大人也在这……”知县大人这时打断他，说：“陈老爷，算了，不要动气！毕竟是藏在闺房里的千金小姐，没见过什么生脸，你就这样喊她出来，她能不怕吗！”外公：“知县大人，你别见怪！陈某今日可要给我家小女知道什么是家教。”
【40】
外公进了后屋，那气汹汹的大火马上就熄灭了，他见到宝贝女儿身边的陈夫人一双怒眼正瞪着自己。外公连忙弯了腰，可腰太粗，身子弯不了，只低着头把脸凑到外嫲跟前说：“夫人，这知县大人也在外头，大家说要见贵珍，我们可不好扫大家的兴吧！”外嫲厥起嘴说：“我们母女怎敢扫你们这些大老爷的兴呢！”外公一听外嫲的口气，人又矮掉一截，这下他身子还是弯不下，脚倒是曲了个弯。外公：“好夫人，你可别这么说！外边那些是什么狗屁大人大爷，我就敷衍着他们而已。”外嫲这下突然把嗓子拉得又高又长，瞪着眼说：“那你是要我女儿去敷衍人家啦？”外公连忙把手指贴在嘴上“嘘嘘”地吹，说：“好夫人好夫人，你别动气！别让外边的人听到啦！”外嫲提着眉毛说：“怎么啦？刚刚你在外面的声音就跟打雷一样，进来这里就要跟蚊子一样叫啦？你看看你这是一副什么德性。”外公：“我就是再吃多十个豹子胆，也不敢拿我们的宝贝女儿来敷衍他们。我说好夫人啊！我是怕我们女儿失了个好机会呀！趁今日人齐，把这事给办了，我们也就不用担心找不到好人家给女儿呀！”外嫲：“我女儿难道就怕嫁不出去？”外公：“当然不是怕我们女儿嫁不出去！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们不能让女儿嫁得远远的……”外嫲：“怎么不能嫁远？要能嫁到京城皇帝那儿去，你不成了国丈？”外公担心不能说服外嫲，急忙把话接上去，说：“能嫁给皇帝我当然乐意！可是，我们哪有这个福分呢？”外嫲：“怎么没这个福分？难道我们女儿长得不如那些娘娘妃子？”陈家小姐这时带着哭腔说：“娘，我不要嫁到什么京城，我就想在爹娘身边。”外公两眼突然放亮，说：“好夫人，你看我们宝贝女儿都舍不得我们哩！”外嫲骂外公说：“你懂个屁！”接着又对陈家小姐说：“女儿，要嫁到京城里，还怕见不到娘，娘天天都能在宫里陪着你。你爹没当国丈的命，我可是想尝尝这当国丈母娘的滋味！”陈家小姐：“娘，你别傻想啦！你让我等什么皇家子弟来选，等到我去选的时候，都是老黄花一朵啦，谁还会看我？我就不嫁出陆阳，我就要留在你身边。”阿嫲：“你这女儿怎么不听娘的话？”阿公着急地说：“好啦！好啦！这沙塘乡的人家，在京城在其他地方做官的人也有一把，九间楼老爷家里财大势大，怕是这全天下的人都是知道的。我们能与这样的人家结成亲家，也是不错啊！”外嫲嘟着嘴说：“可这沙塘乡在哪里我都还不知道！人家都说这九间楼的路公子不爱念书光爱闲逛！”外公却说：“他现在再怎么闲逛，等他取了我们家女儿，他就没得逛了，这路家老爷不治他，就让我们家女儿治他。这九间楼的家业，早晚都得由这路公子来扛！”外嫲听到这儿，想起自己平日就把这陈大胖子治得服服帖帖的，她就信了外公的话，把拉长的脸收回来，放出满意的笑。
外公领着他的千金走到堂屋时，坐在饭桌上的一围人全瞪大了眼珠子，那么多只圆溜大眼把陈家小姐的脸灼得发红发烫。牛力惊得把嘴里的一口肉猛咽下喉，咯得他把口水一节一节的往喉咙里吞。陈家小姐的秀发直垂到腰，头毛上别着两朵银花。她的皮肤看上去就像水蜜桃一样红润，一双柳月眉下一对丹凤眼，一张小嘴害羞地抿着，那对嘴唇一年四季都是粉嫩朱色中透着清凉。她还没抿起小嘴笑，就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窝凹进两片脸颊，滑尖的下巴衬起直挺的鼻子，跟修长的身段相合。一围人看着陈千金，觉得简直就是仙女下到凡间来。
知县大人万万想不到这陈大胖子的千金竟然长得如此水灵俏美，直后悔先前没来看一眼，不然绝要早早抢在路老爷前面，把这美人接去做小妾。可现在是九间楼路老爷要的人，自己心里头再有这想法，他也不敢招惹九间楼的事端，直后悔没有先下手为强。知县大人想来想去，只好安慰自己说天下美人遍地是，岂有我大人一官贵，但心里始终还是觉得不够舒服。他对外公说：“陈老爷，你家千金这般貌美如花，怕是皇帝的后宫娘娘见了，也要自卑三分呀！路家公子真有福气！”阿公：“梁太爷，你太过奖了！贵珍，给知县大人和几位老爷斟酒呀！”陈家小姐被知县大人说得满头涨热，听见外公喊叫自己，连忙从紫环手里接过酒壶，先给知县大人倒了酒，然后又给未来亲家公路老爷等一干人倒酒。阿公看着给自己倒酒的未来媳妇，心里想这吊儿郎当的三儿命怎么这么好！牛力老爷看到阿公目不转睛盯着陈家小姐看，心里头觉得这路老爷那样子不像是要给儿子娶媳妇，倒像是要给自己纳小妾哩！
【41】
儿女婚嫁，爹娘做主，古来如此。陈家小姐早就听说九间楼的路公子只会成日吊儿郎当什么事都不干，却从未想过不从爹娘的主意。那时候，陈家小姐心里头明白这事理，可心里另一头却念想着另一个男子。
陈家小姐出嫁的前一年端午，陆阳县城东河上赛龙舟，日头亮堂堂的挂在天顶上，东河南北两堤挤满人。这一日，县城各大商行的商会出一条白龙舟，外公和外嫲吃过早饭后，先到商会跟各大商铺的老爷老夫人碰头，然后一齐到东河堤坝上看赛龙舟。外嫲梳好妆要出去吃早饭时，陈家小姐就缠在她娘身旁，吵着要她娘带她一起出去看赛龙舟，外嫲却毫无商量余地，说：“你一个大家闺秀去凑什么热闹？外头生脸那么多,一个大闺女怎好意思出去抛头露面？”陈家小姐呜呜地说：“娘，我小时候你带我去看赛龙舟，我见到堤上站着好多大闺女的。而且，外面很多人说，现在有些大闺女都不藏闺房了，还去了学堂念书，成日可以在街上走哩！”外嫲很不乐意地说：“娘是怎么教你的，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要在家里跟娘学着怎么理一头家，学着日后怎么去服侍你的老爷，做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娘要是没有今日这本事，单靠你爹，怎能理得好这头家！那些成日在街上闲逛的女子是你学的么？她们这么小就不学好，往后有大把苦头等着吃。”不管陈家小姐如何哀求，外嫲和外公出门时，还是把她关在大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