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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凉风徐徐吹着,把山脚的小松树吹得沙沙响,树影摇曳。月光照在湖面上,闪出许多银白的水纹,轻得让人感觉不到水在流动。这夜里,我爹敞开双耳,蹲在阿嫲身旁听她讲起往年很多陈年旧事,讲他的出世,讲他年幼时不爱去书房读册却只爱四处捣蛋,讲那些已经去世和依然健在的亲人。我爹偶尔抬眼去看他爹,阿公一会溜达到树旁,一会又去跟抬轿的家丁说话。春旺给阿公新买了一只鹦哥鹉,阿公不论走到哪里,都会把那只鸟笼提在手上。我爹在阿公的身影里,仿佛看到年幼时候的自己。他忽然响起,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听过阿嫲的唠叨。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也常这样蹲在阿嫲身旁,听她说起一些更早以前的往事。我爹觉得年岁是个很奇怪的东西,眼前年过六十的阿公,在半年多的沉睡之后,一醒来却变得像个小崽。他看着心里头全没有了牵挂没有了忧虑的阿公,嘴角不禁微笑。我爹心里想,一世人到底有多长?等他自己也到了阿公这样的岁数,还会去做什么想什么。这沙塘乡的所有人都一样,年岁就是他们的日程,年少的时候偷折几根甘蔗,十六岁过后就等着完婚生子,然后再去盖一座新房,为的是给自己的子孙。

我爹并不喜欢拜神,他更愿意去拜祖宗。他觉得祖先虽然已经不在人世,血却还流在自己身上,只要活着,就当行孝。这么多年来,他常常会在某个好天时,一个人扛把锄头挑对畚箕上山去,给祖上的坟场除除草,添添土,塞掉一两个蛇洞老鼠洞。我家大部分的祖坟都在清山上和大石母山上。有时,我爹早早打理好坟场,却不回家去,坐在坟头上吸旱烟,一直坐到夜幕降落,听着一阵阵的夜风吹过耳边。那时候他会觉得,他就静静地坐在他阿公阿嫲的身边,像年幼的时候一样。

在沙塘乡,在陆阳的五乡四里,拜祖宗主要是男人的事,拜神却几乎是女人家的事。我爹是个大孝子,这是乡里乡外的人都知道的。他们也都知道我爹爱拜祖宗不爱拜神。我爹并不是不信神,他只是不愿意去拜,更不愿意去求神给自己办这个那个的事凡人不但给神佛祭供品,年年烧下无数金银纸钱,还要在求拜之时,给神佛允诺多少猪羊或多少台戏来年酬谢,他觉得这像是在街上做的买卖,也像是提着银子去衙门找县太爷。我爹觉得,金银财宝并不能全替了凡人的诚心。神仙慈悲为怀,掌管三界,救苦救难原本就是天职。神仙该做什么事,必不等凡人去求才做。如果这富贵贫贱和生老病死都是上天冥冥中早已安排好的,那就更不必再去求拜。所以,我爹最不愿意阿嫲去拜云仙姐这些会说话的神仙,他并不信神仙会找凡人来附体。就算他们果真知道了神仙的意旨,也不能说给旁人知道,说了就是泄露天机。我爹之所以喜欢算命观风水,是因为他觉得那样是在揣摩和洞知神仙的旨意。但他没想到,有一天他却想亲身抗拒上天的旨意,把刚刚来到世上的我抛掉。可我还是活下来了,这让他更加相信天意不可违。当他知道我这个破家星转世的儿子也是他命数中注定不可逃避的劫,随之而来的,是他对人世间诸多事情的深深惘茫。阿公在沉睡多年之后,在我出世那日突然醒来,我爹心头的惘茫才渐渐淡去一些。如今的阿公,让我爹看到人活在世间的另一种命途,这种感知让他渐渐地把这尘世间的一切看得清淡。

【31】

阿嫲望了望月娘,对我爹说:“好了,三儿,我们来拜大石母吧,你把你爹喊回来吧!”说完她伸长着脖子四处找寻阿公的身影。我爹站起身,四处望了一下,并没有见到阿公,于是便扯开嗓门喊阿公,阿公立即从大石母右腰的小山顶上冒出来。

秋夜一片明净,四周罩着一层蒙蒙的清亮,看得到远远的山和树,有着清晰的轮廓。阿公:“这么快就拜么?月娘还没挂到头顶上呢!”阿嫲:“你是用哪只眼来看的?月娘不正在你头顶上么!都老成什么样子了,像个小崽子一样。”阿公却“呵呵”地笑起来。以往阿公最烦阿嫲唠叨他,现在他把阿嫲的唠叨当成是别人唱的歌,只管听着就是。阿公原本是个聪明人,那半年多的一觉也没有把他给睡坏,反倒是让他把什么事都给睡明白了。现在,他觉得自己爱干什么便干什么,再不管太多的人间世俗。阿嫲:“都跪下来吧!”我爹把点好的香递给阿嫲和阿公,就陪着他们跪在大石母跟前。阿嫲把我和我娘我爹还有我阿公全念出来让大石母保佑,全然忘掉大石母的天职只是保佑小崽。他们手里持着香跪在香炉前磕三个头,然后我爹就把阿公阿嫲手里的香接过去,一把全插到香炉上。

阿嫲叫梅花拿对圣杯给她,梅花就在饭篮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把布袋里的一对圣杯拿了出来。圣杯是用香木做成的,由一块香木切开成两半,每一半都雕成了月牙形,有阴阳两面,阳面削平,阴面凸拱。两半大小一样,合在一起正好成一个月牙。阿嫲拿着那对圣杯在香炉上转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词:“大石母呵,我三儿今年三十有六,才生得爱儿。求大石母保佑孙儿,莫让大姚小怪来打扰。大石母呵,现在给孙儿取名,请大石母给孙儿定下名来。”

阿嫲转过头问阿公:“老爷,你快给大石母说说你给孙儿取了什么名字。”阿公见轮到自己说话,顿时欢喜起来,想起午后梦中那只鹦哥鹉说的人话,便撸着胡须说:“孙儿的生辰八字里,金木水火土五行不缺,就取名才秀吧。”老夫人一听就恼火起来,又不好当着大石母的面发作,说:“你这是取的什么名,把秀才给颠倒了!不用你来取了,三儿,你来给我孙儿取个好名。”我爹:“娘,就按爹取的吧。这名字贵珍会喜欢。”阿嫲一听就干瞪着眼,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嘟哝着说:“这名字有婆娘味。”阿公:“什么婆娘味,你要老想着咸鱼干,那还得有咸鱼味呢!三儿三十好几才得一子,必要一支独秀!”阿嫲瞟了阿公一眼,跪正双膝,念念有词道:“大石母呵,孙儿取名才秀妥否?如妥当请大石母赐一圣杯。”阿嫲举起手,摔落圣杯,一看是一面是阳一面是阴,即妥当。可阿嫲心有不甘,又提起手念着说:“大石母呵,如你觉得妥当,请再赐一圣杯。”阿嫲摔落圣杯,结果还是一样。阿嫲侧眼看了阿公一眼,阿公是一副无比得意的模样。阿嫲:“大石母呵,你觉得孙儿不需要改名是么?如果是,请再赐一圣杯。”阿嫲第三次摔下圣杯时,两面呈阳,是大石母笑了,阿嫲这下只好认了阿公给我取的名字。

因为阿公的一场梦,因为阿公梦中那只鹦哥鹉的几句话里出现路才秀这三个字,路才秀这个名字从此就落在我身上。

【31】

我娘的病一日重过一日。每当身子疼痛的时候,我娘拿一块布条塞在嘴里,痛得牙齿咬破了布条,脸色铁青。我爹看着我娘只留下无尽苍白的脸,觉得她还是那么美雅。我出世后的第十二日,俗称十二朝,按乡里的习俗,该为我修发洗身。这是我爹专门为我认真打理的第二件事。也是在这一天,娘拉屎放尿失禁了,阿嫲说要不要给娘换一张床睡,我爹却坚持不用,让娘依然睡在那张自从她嫁入九间楼就一直睡到死去的眠床上。娘时而晃悠,时而清醒,每次清醒过来,就急着见我爹和我。招香时时刻刻待在我娘身旁,一闻到我娘身上有异味,就立即拿温水给她清洗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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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主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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