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帝回到寝宫后，立即吩咐下人准备微服出巡。第二日上早朝的时候，他跟满朝文武百官说起老宫女的事，说完就退朝出了宫，带着一队随从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奔向江南。不出半月，新皇帝在江边的一座山上找到了静心庵。新皇帝在庵门口下马转过身来，望过江的对岸一直向北，顿时觉得两眼苍茫。随从见新皇帝往庵门口走去，就快步上前要去敲门。新皇帝连忙阻止他们，说：“让朕自己来敲门！”随从就都退到庵门口两旁。新皇帝走到门口，抬头看了一眼门斗上写着的“静心庵”三字，便伸出手要敲门。可他的手还没有敲到门板，庵门却突然打开了。门里是一位白发银丝的老师傅，她微笑着说：“施主到来，有失远迎！”新皇帝说：“师傅你客气了，我有事特地来请教，怎敢劳驾你。”老师傅温和的微笑着，站到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新皇帝先走。新皇帝却说：“师傅你先走，后生还需要你引路！”师傅没有谦让，走到前面为新皇帝一行人带路。她边走边说：“路是上天安排好的，非老尼所能引。”新皇帝说：“上天安排好的路，凡人可是无从认得，这正要师傅你引路。”老师傅没有再说话，一直往前走去，然后向右转了个弯，就到了明心斋门口。她回过身来对新皇帝说：“这是老尼打坐念经的地方，可否请施主入内？”新皇帝转身叫随从都在外边等候，自己跟着老师傅进了明心斋。他进到明心斋里边后，见到老师傅向自己跪了下来。她轻声说：“老尼叩见皇上，请皇上恕罪！”新皇帝连忙上前去扶起老师傅，说：“师傅平身，不必多礼。”说完，他又问道：“师傅，你怎么知道朕就是当今皇上？”老师傅说：“皇上，你一近静心庵，这庵里四处尽呈龙气，我就知道是皇上你来了。不然，我怎么能在你敲门之前就把门打开呢！”新皇帝说：“那师傅你也知道朕为何而来？”老师傅说：“当然知道！我可是等了六十年啊！皇上，你应该更早些时候就来！老尼也是为等着你来，一直在人世间逗留。”新皇帝满脸歉意地说：“师傅，朕心里头真是愧疚。”老师傅说：“六十年前，我把一个天机告诉了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女子。她爱子心切，为了让她那九泉之下的儿能早日投胎，就背上天差，一直往北走。那时候，老尼也不知道她要去救什么人！这六十年来，我一直这位她救下的人，直到六十年后的今日，正好是六十年前那女子走出庵门的同一日，我才知道，原来她救的人是当今皇上你！老尼一世人都在庵内修行，造化却远不及这位女子呀！”新皇帝连忙问道：“师傅，你刚刚说的那个女子，就是朕的护子婆吧？”老师傅说：“正是。可她救的还不单只是当今皇上！”新皇帝听老师傅这么一说，心里十分诧异，问道：“护子婆救的不单单是朕，那还会有什么人呢？”老师傅心里顿时惆怅起来，说：“皇上，你出世的当日，全天下就只有你一个人出世。那日，也就只有护子婆的儿投胎转世！”老师傅说完，便摇起佛须，打坐于地，双目合闭。新皇帝顿时大惊失色，他两眼瞪得又圆又鼓，僵直了好一会，才吃惊地说：“护子婆是朕前世的娘亲！朕就是她要见的那个转世投胎的人！”老师傅说：“请皇上快回，能否见上一面，就看你们的缘分了。”新皇帝拜谢老师傅后，立即夺门而去，带着随从一路向北狂奔，他快马赶回的这条路，正和护子婆六十年前走的路重叠。老师傅在新皇帝夺门而出之后，便静坐化仙了。

【28】

新皇帝赶回护子婆的家门前，纵身跳下马来，那匹千里骏马一下子塌倒在地，从此再没起来。新皇帝一直往护子婆的床头奔去，却见到护子婆寝间里围满了人，连公公、御医们都在，他们见到穿着微服的新皇帝，齐齐下跪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新皇帝急声问：“太医，护子婆怎样了？”御医：“禀皇上，护子婆在皇上你进门前刚刚断气。”新皇帝一听，两串眼泪直流下来，他默默地向护子婆跪下，喊了一声“娘！”这日是七月初七。护子婆仙逝后，新皇帝亲自到护子婆的坟头捡了一块圆石，供到自己的书房中。每年七月初七，新皇帝都会对这块圆石上香供拜，当作祭拜他的前世娘亲。此后，皇室只要有新龙新凤出世，当晚必会先来拜护子婆。

后来，新皇帝驾崩的当日，书房里的那块圆石竟然不翼而飞了。按照乡里人的说法，那块圆石从皇宫里飞出来后，一路南下，一直飞到沙塘乡东面五里外的山头上才停住。圆石停住后忽然间不断变大，最后变成一颗圆巨石，缓缓降落，坐落到山顶上。从此，乡里人称这颗从天而降的大圆石为大石母。乡里的各户人家逢生下小崽，就会在给小崽取名字的时候，来这里供拜，祈求护子婆大石母保佑他一世平安。

【29】

大石母究竟有多大呢？沙塘乡的人至今没有人能知道。乡里的人说，先前有一群放牛崽，他们想知道这大石母有多大，从牛鼻子的牛钳上把一条条牛绳卸下来，接好十八条牛绳后，放牛崽就拿这条长长的牛绳绕大石母抠一圈。结果，一圈抠下来，还剩一个缺口，缺口有一人长。他们又接上一条牛绳再去抠，可奇怪的是，十九条牛绳还是困不严大石母，依然剩下一个一人长的缺口。放牛崽们不甘心，再接上一条牛绳，用二十根牛绳来抠，可他们看到结果还是那样，剩下那么一个一人长的缺口，这让那群放牛崽们惊慌失措，认为那是一颗神石，他们拿牛绳去抠神石，是冒犯神石了。于是，放牛崽们连牛都不管了，丢下牛绳纷纷跑回家去。乡里的人就说，牛绳子越长，大石母就会越大，这大石母是不让人量出它到底有多大的，它自己会随时变大变小的。

大石母正面朝南，要是远远地朝它的正面看，那样子像是一粒大石桃，而且还能看到它的左肩上背着一块小石头。乡里的人说，那块小石头是大母石的小崽，大石母无论刮风下雨，都会把它的小崽背在肩上。大石母的正对面，是一个浅水湖，湖里湖边都长着青青的草，有条沟水从南山里的一个虎背池流到这里，湖的西面排出一条水沟，水一直流向沙塘乡，直到流进大里沟。大石母正面的脚底下垫着几块大石头，那几块石头刚好叠成个神龛，里头供着一个香炉。在香炉后面，有两条长长的石缝。乡里人说，这两条石缝是千万不能进错的，进了对的那条缝，就可以从石缝一直爬到大石母后腰的山顶上，进了错的另一条石缝，就会被困在里头永远出不来。

我爹帮阿嫲点着香的时候，月娘已经挂到半空中，天顶上幽蓝幽蓝，像一个巨大的鼎。鼎里点点星星，薄云轻轻。秋夜的凉意飘到湖面上，泛着沁心的清和凉。阿嫲：“三儿，你好久没有陪娘看大石母了！这里多清静！”我爹：“嗯。我一日到黑，只知道往外跑。”阿嫲：“有谁像你这样的，放着清福不享，就爱去晒日头淋雨水。”阿公见他们母子俩只顾着自己聊，把他晾在了一边，就把这秋夜里的风当成醋喝，不甘心的硬把话插进去，说：“三儿就像我！这两条脚要是没站在田地里，浑身都不舒服！”阿嫲瞪了他一眼，说：“你那屁股要是没坐在软榻上，那就更要命了！”阿公听阿嫲这么说，倒觉得她说的也对。他心里想，比起打赤脚在田地里晒日头，他还是更爱躺着软榻里。阿公顿时笑得乐呵呵！

阿嫲在香炉前铺了块红布，把果盒、面条和金银纸放上去。她对蹲在旁边帮她打理供品的我爹说：“这大石母，天生就是爱带小崽的神。三儿，你刚出世的时候，我也来这里拜大石母，那时候我还年轻！三十几年前的我，提着饭篮带一伙人，可以从家里一口气走到这里来，这样才够诚心！那时候，娘也不怕有狼狗，带个小锣出来就好了，要是看见绿得发亮的狼眼，敲它几声，发绿的狼眼立马就消失。三儿，你长到五岁的时候，经常问我你是从哪里来的，你当然是娘生的！可那时候，娘说你是从大石母这里捡回去的，你一听就哇哇地哭。后来好些年你都不愿意跟娘来这里。三儿，我说你是从大石母这儿捡的，是在心里头求大石母保佑你！你看到这坑后面的石缝没有，那里跟娘生你的地方是一样的。这天底下最早的女人，都是大石母从这儿生出来的，她是天底下最最疼爱儿女的娘。娘生你大哥的时候也没觉得多痛，到生你二哥的时候，就像老母鸡生卵一样，窝在床上一声不吭就把他生出来。你大哥二哥命短，不然现在这家人就热闹了。娘生你的前一夜，肚子就闹痛了，痛得娘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接生婆说娘马上就要生了，可你就是不出来。后来闹得没办法，你阿嫲就去问云仙姐，云仙姐问她，咱们家最近有没有补过衣物，或者是填过老鼠洞。你阿嫲这才突然想起来，你爹在前几日，补了咱家院墙上裂开的一条缝，把娘生你的那地方给缝住了。你阿嫲赶忙叫你爹去把补好的缝拆开来。这不是嘛，那条缝一拆开，娘一下就把你生出来了。娘那时多欢喜，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呀！”

【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