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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数到下,一直数到春旺自己,春旺家已有四代人在我家当长工,阿公对待他就像对待亲侄子一般照顾。不管阿公让他做什么,他都是实心实意地去做。阿公在这个傍晚要对他不停地唠叨,他也就敞开着双耳,让阿公把那无数的往事灌进去。一路上,他们说的话纷纷掉落在沙塘乡的泥土里。

【22】

后来,阿公和春旺坐在石条上一声不吭地看着西天边上落日的余辉,暗黄的光芒洒满西山上连绵的小山头。他们两人的沉默是被牵着一头黄牛从马祖地回来的路四方打破的。路四方看到春旺和阿公坐在石条上的背影,起初并无留意,他把牛牵到石墩边上,蹲下来绑牛绳,等他绑好想站起来时,睚了一眼阿公的侧脸,嚯的就站起身来,一下子窜到阿公跟前,说:“老爷!啊!老爷真的是你啊!”阿公已经习惯了乡里人对他的大惊小怪,平静地答应他说:“是我,四方,你还惦记着我呀!”路四方:“老爷,你我怎么可以不认得啊!老爷你真的醒过来啦!哎呀,真是老天有眼啊!我说你一个大好人怎么会无端端地躺倒了呢!”阿公:“四方,你还是老把你的老黄牛栓在这里?”路四方:“习惯啦!老爷!”阿公:“你家那头矮脚牛呢?”四方:“老爷,那头矮脚牛老了,早就卖了,卖给博尾的林牛记,一头牛连肉带骨全给他放进锅里熬。这头桃花牛,是它的闺女呀!”阿公:“你当着我的面,把对待桃花牛她爹的话直说,当心她拿后腿踢你屁股。你把矮脚牛家几代牛都使唤了,这糠水你可要搅稠些。”四方笑得有些难为情:“是是是,亏待不了,我疼它比疼我家里头那女的还要多很多。”阿公没再问话,四方笑嘻嘻地站在阿公和春旺面前搓着手,这突然到来的惊讶让他想不起还该说些什么话。四方突然疑惑地问阿公说:“老爷,你脸上涂的是什么药?怎么黑乎乎的。”春旺这下可急,直给四方使眼色。阿公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说:“我下午才洗的脸,没涂什么药啊。”四方看了看阿公又看了看春旺,挠着脑门说:“这,这,可能是我看错了!”阿公侧过脸看到春旺的神情不对,立马鼓圆了眼珠瞪着他看,然后直溜溜地往大里沟走去,春旺急忙跟上他。

阿公快步走到石板桥中间,蹲下身来盯着大里沟的水底看。石板桥下的大里沟有一个多人那么宽,两旁长着青青翠翠的水草,开着粉的黄的小花。沟水清澈见底,能见到小鱼在水底的泥沙上窜着。阿公没心思看别的东西,只望着水底一张灰黑的长脸。他看到自己那块巴掌大的额头皱着几条深沟,黑幽幽的鼻头挺在长脸上,像是一个小山包横在一块平地上。阿公这时把下巴拉得老长,像是挂在嘴巴的下方。

阿公久久地盯着水底看,突然间浑身颤抖起来,春旺和路四方连忙伏下身勾住他的身子。阿公看到自己的脸跟着他的身子在水里抖动起来,沟底下的黑脸越来越模糊,模糊到鼻子眼睛下巴全挤搭到了一块。阿公的两串老泪粗粗地淌落下来,像雨水打到沟底的水面上,把水中的那张黑脸搅碎掉。他突然一屁股坐到石板桥上,放出声来号啕大哭,那哭声飞出去很远很远,飞着飞着又纷纷掉落在沟水里,田地间,和黄灿灿的等待秋收的稻谷上,像是在下着一场纷纷扬扬的细雨。阿公“哗啦啦”的哭声,像沙塘溪上的水浪一样朝四处涌去,临近的人家听到哭声,都纷纷走出自家门口,伸直脖子往直街的东头望去。还在田地里劳作的乡里人也纷纷直起腰板,竖着耳朵在听辨这是谁的哭声。

春旺默默地坐在阿公身旁,把两个膝盖竖起来,双手抱住,两眼望着大里沟的水。他觉得自己的耳朵像是放在一个很远很深的地方,听得近在咫尺的阿公的哭声仿佛是从远远处传来。春旺记得以前常和阿公一起坐在溪坝上或是山头上,听着遥远处吹来的风,或是看着西天边徐徐降落的红日,这样的记忆清晰得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春旺很清楚阿公的脾性,所以他连一点劝慰阿公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在他身旁静静地坐着,由任阿公像个小崽那样肆无忌惮地嚎哭。他甚至觉得,阿公的这一场嚎啕大哭始终要到来,这下哭够了,兴许往后更有劲头活下去了。春旺知道阿公绝不会因为一张黑脸就不让自己再活下去。况且,两个多月以来,阿公连哭的机会都没有。一个人憋了这么长时间,哭一哭也是件好事。春旺从小就听说人有三宝,一宝打哈啾,二宝流眼泪,三宝放长屁,一个人要是这三样事都能做,身子就不会坏到哪里去。

后来,阿公哭够了,就直愣愣地站起身,把路四方和其他的乡里人都吓了一跳,他们以为阿公会毫不犹豫地往沟里跳下去,虽然那时沟里的水还不到人的膝盖那么高。水是不深,但老爷阿公是一副刚刚苏醒过来的老骨头,怕在水里一震,全身的骨架都会散开来。春旺也站起身来的使唤,阿公挺直了腰身,昂起脸来朝着天,使足劲仰天长啸了一声后,就掉过头来往九间楼走回去,他一边跑一边“呜呜”地哭,一路上让乡里人看得心酸又好笑。阿嫲后来听人说了阿公趴在石板桥上痛苦的事,羞得愤愤地骂阿公:“这老傢伙一醒来就不给人省事,年纪比一匹布还长,还像个小崽在外头哭哭闹闹的,不怕给人笑话。”九间楼这日清早小崽哭,傍晚老头又哭,成为沙塘乡后来经久不衰的一大笑话。

【23】

阿公在大哭一场之后的当天夜里,像两个多月以前一样,吃饱晚饭就想吸上两嘴旱烟。一股浓烟刚被他吸入嘴里,又被他从鼻孔里呼出。两个多月没吸烟了,几口吸下来,阿公奇怪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呛,这可是他唯一感觉到熟悉无比的味道。吸罢旱烟,阿公就拍拍屁股往老祖庙的大土埕走去。他知道老祖庙的院子里,正有几个老头子顶着天上的闪闪星光吃茶。

阿公在很多年前自从不再料理家事,夜里有事没事地去老祖庙院子里喝茶吹牛皮,成了他的一大爱好。这一夜,阿公跨入老祖庙的大门槛时,一眼就见到了他的几个老茶友。路轮仁正在把玩着路轮生的新怀表,路以河和路轮亭手里各拿着一根烟斗吸烟,尾房头总理元新坐在桌前泡着茶。这一围人,里头坐着的还有路笃洪,笃字辈的他年纪并不比阿公大多少,但阿公得叫叔公。他们屁股底下坐着的都是藤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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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主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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