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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说着,绕过那些洗衣盆,打开通向后楼梯的门。后楼梯很狭窄,由于终年不进阳光,风阴冷冷的。“这是给佣人走的楼梯。从前,佣人不可以走前门,和主人乘同一部电梯上下,特别是买菜回来的时候。”说着,她推开旁边的一扇小门,那只有一只浴缸大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只抽水马桶,而且,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小,这么圆的抽水马桶,连水箱都不得不吊在墙上。

哥哥吃惊地看着那只马桶,说,要是他坐下大便的话,膝盖一定会顶到墙上去了。

不用说,我们都猜到了,从前这是给佣人用的马桶。可是为什么要放在楼梯间呢?

妈说,因为这是给一层楼上的两户人家的佣人合用的。

妈说:“看,这就是这栋公寓的世界观。”

世界观,就是一个人对世上万物的看法。妈向我解释了这个词,很复杂。

那天早上,阳台已经下了遮阳帘子,我们在阳台上吃早饭,既凉爽,又明亮,敞开的窗外,偶尔传来别人家孩子练琴的声音,还有树上一阵阵的蝉鸣。妈放了一张唱片,那是我们全家都喜欢的苏联歌曲集锦。当《红莓花儿开》的歌声响起来的时候,妈和哥哥都跟着轻声唱了起来,“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妈妈喜孜孜地看着哥哥,眼睛闪闪发光。

世界观的问题暂时烟消云散。

制服(陈丹燕)之四

对我这么个没有朋友的八岁小孩来说,哥哥就是我整个夏天的世界。我是他的跟屁虫,他到哪里,我也到哪里。

他去中央商场买装矿石机的材料,我也去。他读《叶尔绍夫兄弟》,我也跟着生吞活剥这部富有情调的苏联小说。他偷偷读了《第四十一个》,我也知道,要看这种书,不能让大家都知道。多年后,我在书上读到美国人写的一句话,他说,一个人在幼儿园里,已经学到了一生将要用的大部分处世智慧。对照自己,我发现自己在八岁的那个夏天,已经学到了如何隐藏和保护自己已获得的自由。

那年我毫无悬念地迷恋上了俄文,我的第一本书,是一本中俄对照的小书:《金斧头》。

他洗澡时,用一把装矿石机用的小钢锯背面,来刮脚后跟上的腻子,那办法比用丝瓜筋擦更管用,我也学着了。结果,我忘了把小钢锯擦干,放在窗台上晾着。结果,那条小钢锯锈在浴缸边上的白陶肥皂箱里,被阿姨叫“龙瘪三”了。

有时,我们在电梯里遇到与哥哥差不多年龄的少年。在电梯里,他们的眼光谨慎,但也有好奇,还有不能掩饰的好感与羡慕。这与平时他们在电梯里遇到我的寻常样子不同。哥哥那时总是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但他其实很有点豪迈。他身上那件军校的绿色细布士官衬衣,它当真是那时全中国最帅气的男式衬衣,而且象征着地位,前途和带有浪漫色彩的理想主义。谁会不多看他两眼呢。

在哥哥身上,我学到了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张扬,要到渐渐懂事以后,我才知道这就叫优越感。那是一种既吸引人,又令人厌烦的东西,但当事人自己却忍不住会沾沾自喜。要等到我们都成年,那种干部子弟在六十年代的优越感已经一去不复返后,这沾沾自喜才显露出了它的幼稚和纯真,以及它含糊不清的自我意识,以及那其中隐约生长着的自尊。

我八岁的那个夏天。那个夏天,摧毁一切自豪感的文化大革命还未开始,玫瑰色的精神气球还在我们家每个人的心中沉沉浮浮,那是1964年的夏天。哥哥那时是我的偶像,我的指路明灯,和我的靠山。

大楼里有个总是香喷喷的大女孩,她很好看,好看得就像一块太妃软糖,可她从来不留意我。那天在电梯里,她居然轻轻拍拍我的头,提醒我说,楼下卖蝈蝈的乡下人来了,因为她看见上次我急急忙忙冲下楼去,可那卖蝈蝈的已经走了。我抬头看她时,发现她正用眼角飞快地瞥了一眼哥哥。

电梯里本来总是沉闷的静默,突然变得激动人心起来了。我欢欣鼓舞地想,北京那些一年级的小豆包的愉快日子,好像就要重现。我是到哪都不能引起注意的那种人,可哥哥不是。哥哥总是小孩王,我相信哥哥一定会在这里找到朋友,他一定会带着我玩。对我来说,一个小孩的孤独是非常可耻的,它就要到头了。

“咱们去看看吧?”我对哥哥说。“你给我买一个。”

“好吧。”哥哥点点头。

哥哥并没跟那女孩搭话,他只是将手指插进衬衣左边的胸袋里摸了摸,那里其实什么也没有。那女孩又瞥了哥哥一眼,额头开始红了起来。她好像生气了。

当然这因为哥哥没跟她说话。

哥说,他可不知道怎么和一个上海女孩搭话。“她看上去好像一块冰激凌那么白。”站在我家门厅里,哥张着一双手说,好像他正捧着一块冰激凌,不知该怎么办。

哥又问,你能肯定她是想和我说话?他的脸突然红了,好像肿了一样,通红。

哥又问,你能肯定她是我们一幢大楼里的?

哥又问,她怎么会这么香的?

我只管埋怨他说,哥啊,你干吗不在电梯里跟她说话!

最后,哥回去,在他的工作台上焊他的矿石机,一下午都没说话。我要跟他说话,他却把耳机也戴上了,说他得小心寻找电波,不能说话,也不能让我在他旁边说话。

这些天,不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哥躲着我。他再也不想带我一起出去玩了。家里的空气变得无比沉闷,但哥哥好像根本就没觉察到。

哥哥通常都给我讲故事的,在夏天的晚上。可现在,矿石机就是他的性命,他自己绕线圈,绕了一遍,又拆了,再绕。反正他就是哑巴了。

但他也能坐在充满松香气味的木板桌子前,坐上整整一下午。他动也不动,眼珠子都不转,好像中暑了一般。不过,哥哥将自己这种状态称为“沉思”。他让我去看普希金诗歌集里的《石像》那一节,那里印着普希金的自画像,就是这样的姿势,所谓的沉思。“这是很高级的心理感受,你还太小,没长好呢。”哥说。

现在我想,可能应该说,这根本就不是沉思,而是沉湎,或者说,是灵魂出窍。

这天他出门去,光脚,颠着脚丫子走到门厅里。我偷偷看他,他一定是怕惊动我。

他怕门上的锁碰上会发出声音,开了门以后,用一张马粪纸插在司别林锁头和门中间,才轻轻合拢大门。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小条马粪纸被偷偷摸摸地抽出去了,眼睁睁地听到锁头搭地一声轻响,锁上了。

但是在我耳朵里,这就是霹雳。

我冲到阳台上,往楼下看。为了防止哥哥突然朝楼上看,发现我,我将自己的头包在窗帘里,才伸出去的。

我想看看,到底哥哥要到哪里去。联系到哥哥老喜欢到爸爸书房里去,研究他的那架不能碰的电话机,我突然想,会不会他就像《奇怪的舅舅》里面写的那个舅舅一样,根本就是个国民党特务,根本就不是我哥哥呀?我想着这些,腮帮子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中午雪白的太阳铺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知了拼命地叫着,可楼下的大门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后来,出来了一个撑伞的人。她是我们楼里的一个小老太太,阿姨说她是什么坏人的小老婆。她撑着一把褪色的黑布伞,好像挡雨一样挡着太阳,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

阿姨说她一直到小菜场去拾菜皮,到刮鱼鳞的摊子上买鱼头,鱼泡泡和鱼尾巴,她说是施舍给野猫吃的,阿姨说,她家邻居说她根本就没给野猫吃。

过了好久,又有一个我们楼里的小孩,拎着一支竹筒的冰筒,兴冲冲地冲过马路,往淮海路口的老大昌方向奔去。他一定是去买棒冰的。

可哥哥并没有出现。

他一直没出现。

制服之五

但是他傍晚回家来的时候,鼻子和肩膀却是晒得通红的。

难道他准备在十月一日的时候,炸掉上海发电厂么?

或者暗杀我爸爸?国民党特务不是都长着一副恶毒心肠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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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城记--京沪小说接龙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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