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下着雨，天有些阴暗，办公室里亮了灯，父亲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看见了女儿，女儿婷婷地站立在大门外边的马路边上，她试图穿过马路到对面去坐车。看着女儿的背影，父亲忽然有一丝难过，女儿要嫁人了，小的时候自己没有时间去照顾她，现在她长大了，却要飞了，为什么自己唯一的亲人就不能和自己聚在一起呢？父亲斑白的鬓角在灯光下和着泪水伤感。
“如果女儿今天回来，我就告诉她，让她到南方来，至于那个郝建家，毕业的时候让他分配到我这里就行了，我亏欠女儿的实在是太多了，她长这么大，我都没有好好地领她出去玩过，今后，就是她和那个郝建家的事情了。”望着女儿的背影，父亲眼睛有些发潮，他在心里喃喃地念叨着女儿的名字在想……
父亲用手指擦掉眼角泪水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了一道黑色的闪电，闪电快速地在刚越过马路的范婷身上一闪。父亲的思维在闪电越过范婷的时候就凝固了，闪电一定是撕裂了女儿！父亲的眼睛在这个时候看得分外的真切，他看到了女儿的身子就那么歪斜着飞了一下，紧接着就重重地摔了下去，一股辣乎乎地感觉从父亲的鼻腔里蔓延进整个脑部，他失了声，喊了一声“曹秘书”就跑出了办公室。下楼的时候他摔倒了，头重重地磕在了楼梯上，血流了出来，他没有觉得疼痛。马路上一会就汇聚一群人，范婷躺在雨地里闭着眼睛，殷红的血从头部往外涌，她的后脑勺枕在一块突起的三角石头上，吓呆了的司机倚在那辆黑色的奥迪边上几乎瘫软了，他清楚地看见了抱起那个被碰姑娘的老人是一个将军，将军的旁边是为数不少的军官和士兵，他害怕自己被这些愤怒的官兵撕碎，他听见了那个将军悲怆地呼喊“女儿”，官兵们却没有撕碎他，就连骂都没有骂他一声，等到交警赶来，范婷已经被部队的警车送往医院了。
范婷最终还是走了。这个可怜的姑娘就这样高兴了几天后，在父亲的眼睛里被黑色的闪电带走了，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去世，父亲让她寄养在了姨妈家，没有父母的孩子是最孤单的，她就在这样的孤单里长大。那次她喝了老鼠药没有死掉，在医院里她醒过来之后就想好好地活着，因为她感觉这个世界上还有父亲那么地爱她，再后来等她和郝建家恋爱被父亲认可之后，这个有一双忧郁的大眼睛的姑娘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早晨她是想出去再到街上给父亲和郝建家每人买一件t恤的，她想让父亲和郝建家都穿上自己买的衣服高高兴兴地夸赞自己，然而这道邪恶的黑色闪电，在司机的操控下扑向了这个其实真正地高兴了才几天的姑娘……
范婷那双忧郁的大眼睛再没有睁开过，就在那辆奥迪轿车撞在她的身上之后，到她真正地离开这个人世，再没有睁开……
死神没有因为范婷的忧郁而放过她，也没有因为她才找到快乐而怜悯她，没有因为远方郝建家对她的挂念而放过她，也没有因为父亲其实已经不再年轻的眼睛注视着她而动恻隐之心，死神就是死神，它对谁都一样，只要它看中的。
范婷，这个可怜的将军的女儿，在父亲的眼睛里就这样走了，没有来得及呼喊，没有来得及留下一句话，没有来得及感觉一下作为将军女儿的骄傲，没有来得及感觉一下穿上郝建家为她准备的新娘婚纱，就这样走了，她留给父亲的就是一个提包里的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大都是给郝建家买的，父亲看得出来。
父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这个事业上足够显赫的父亲，其实也是没有感觉到多少亲情快乐的，年轻的时候妻子去世，老了的时候，女儿又离他而去，晚上他让一直伺候在身边的曹秘书离开之后，拿出女儿和郝建家的照片，父亲的热泪就像打开了闸门一样滚滚而下，悲凄的脸紧挨着那张照片痛哭出声，女儿和这个叫郝建家的小伙子在一起笑得那么开心。
“为什么你这么年轻就走了，为什么要叫我这个白发人送你黑发人，女儿你既然这么快乐，你为什么好端端地就要走了呢？”父亲哭着问。照片里的女儿却不理睬这个老泪纵横的父亲，依旧笑吟吟地望着照片外的人。一阵凉风吹进了窗户，纱质的窗帘飞扬了起来。
“是你回来了么，女儿？”父亲低低地问，斜依在沙发上捧着照片闭上了眼睛。
范婷出事的那天早晨，郝建家正在和一个要好的同学一起讨论自己家乡的民歌，郝建家说自己的家乡其实是有民歌的，只是这些民歌很是古怪，到现在自己一直搞不懂里边的意思，家乡也没有人整理这些东西，倒是有些外地人来这里整理，但是没有单位和老百姓配合，人家整理的人就都走了。那是个星期天的早晨，班里的同学听了就都凑过来听，郝建家来了兴趣，就即兴吟唱了一曲家乡的歌谣，其实也就是小时候的儿歌，小孩子都会唱的：
十座山来九头破
堆了个土台台请妖婆
妖婆来了谁管饭
我不管来你不管
不要给妖婆碎碗碗（碎碗碗，即小碗）
妖婆给你冰蛋蛋（冰蛋蛋，即冰雹）
纣王昏死了来文王
文王老死了来武王
武王夜来心线线曲（夜来，即为昨天，心线线曲，就是心术不正）
今儿堆土台台断河水
台台下头是五斗米
叫你有了吃的没有水
台台下头是五斗糠
叫你有了天爷没有娘
台台下头是五瓮酒
叫你做了官婆娘在墓坑里瞅
……
郝建家才唱完，就有个同学说这民谣怎么像是个咒语，小孩子怎么唱这个，郝建家就说道：“我的老家有一座灵台，传说是文王伐纣的时候，他的后方有个劲敌，叫密须国，文王为了稳定后方，就先大举兵力灭了密须，但是密须的人性格过于刚硬，为了自己的国家老是造反，姜子牙就让文王在密须的地址上建了灵台，灵台是修在达溪河畔上的，意思是要断了密须人的脉气。”
“密须有什么脉气，该不是什么皇气吧？”有人笑了问。
“那倒不是，密须国是商汤时期的国家，其实就是犬戎部落的一支，按照过去的说法，属于外族，但是《史记》上讲犬戎实际上是黄帝的真正后裔，实际上真正属于华夏族，秦王朝公子扶苏修长城的时候准备把我老家隔离在长城之外，准备祭天地的时候一只鹑鸟落于觥上，公子以为这个是吉祥之兆，就把长城没有修在我们家乡的高原上，而是把这个地方划在城内了，那时我们老家叫鹑觥了。”郝建家笑了说。
“脉气就是这个呀？那叫灵气差不多的。”有人也笑了说。
“那么请妖婆是什么意思？”几个同学听得高兴，就有人问。
“灵台其实就是姜子牙封神的灵台，因为密须的人阳刚气很重，《史记》上也有记载，说‘密人不恭，敢拒大邦’，意思是密须人对于强大的国家不够尊重，敢于反抗，等周灭了密须之后，姜子牙就把战死的神灵安放在灵台上让镇压密须人，以为战死的鬼魂多了，阴气很重，密须人的阳气就弱了，妖婆就是安放在灵台上的鬼魂，但是这些鬼魂安放在灵台之后，密须人的性格没有什么变化，保留下来，却让你在不提防的时候受到算计，后来姜子牙看到安排鬼魂没有用了，就在灵台下边压了五斗小米，‘米’是‘密’的谐音，意思是压住密须国五斗米的汉子不让出头，再压上五斗糠，意思是让密须国的人不再‘见糠’，就是让他们生病的意思，如果大家都生病了，谁会出来造反呢？”郝建家一口气说完了自己家乡一些故事的大概。
“哈哈哈……姜子牙还有这么一招，我们看到的是姜子牙助武王伐纣的功绩，却没有看到他为了你们的祖先还这么费心思。”一个同学哈哈大笑着说。
“人算不如天算，姜子牙费尽心机，镇压了你们的祖先，在灵台封神的时候却没有想到自己什么都没有了，本来想给自己封个玉皇大帝，结果他的外甥应了声，当上了玉帝，自己倒什么都不是了。”一个叫田禄卿的同学打趣地说。
“那么为什么要在灵台下边压酒呢？”另外一个同学问。
“传说是姜子牙因为灵台上自己什么神位也没有，就怪罪于密须人，压酒的意思就是说密须的人要想做官，必须走出去，‘酒’和‘走’谐音，等到密须人荣归故里的时候，老婆都老死了，只有在坟墓里看着。”郝建家笑着说。
“建家，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将来毕业了当的是军官，大小也是个官，范婷还等你毕业了和你一起幸福呢。”田禄卿笑了说。郝建家听得一愣，倒不是他迷信，只是早晨起床的时候，他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婷婷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吧。”他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