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她们收到郝建家的信之后就纳闷，信里说部队今年只招中专生，自己不想上中专，准备明年考大专或者本科，对于这不太实际的说法，母亲颇费了心思，儿子不会是骗自己吧，可是这孩子从来没有骗过人。
发出信的那天，郝建家坐在办公楼前的花园里想，自己怎么这么倒霉，一到考试的时候就出事，难道自己得罪了老天爷，连考试的机会都不给我，他落下了无奈心酸的泪水。
在干部科打字室，郝建家每天负责打印文件，倒也清闲，对于失去考试机会的痛苦，随着时间的推移减轻了许多。有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棵桃树上结了好多桃子，一颗颗鲜艳硕大，范婷在下边蹦呀蹦地想摘，就是摘不到，他就笑了笑，一个腾空动作，就像武侠片里的人一样给范婷摘了一个大大的桃子，范婷激动地捧了桃子，羞答答地看着他笑。不知道怎么回事，梦中的郝建家对范婷却讨厌不起来，心里竟然萌发了一丝丝好感，甜甜的，痒痒的。
醒来的时候月亮清亮亮地卡在窗外梧桐树上的枯枝间，睡不着觉的郝建家穿上衣服悄悄地下了楼。院子里一片静寂，月光清冽，空气冷飕飕地新鲜，坐在夜半的月光里，郝建家思绪万千。
白妍妍在干什么呢？她是不是和以前一样在寻觅自己最为妥帖的归宿？
经历了一些打击的郝建家有些成熟了，他对自己作了一个剖析，自己平日里对别人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可是为什么就这么倒霉呢，“我为什么总是在关键的时候和自己的领导过意不去呢？新兵连的一班长，教导队的指导员，我为什么就不能什么都不要说？我也许是太犟了，母亲过去也说过的。”他想。
郝建家现在已经是上士军衔了，老兵复退的时候，梅科长说干部科需要一个打字员，让郝建家留下来，部长、政委自然是同意的，郝建家就超期服役了。
老兵复退的时候王仕兵来了趟分部，他穿了一双擦得黑亮的军用皮鞋，涤卡的军装没有一丝皱褶，肩上的学员肩章鲜红夺目，人略略有些黑了，一下子看起来稳重了许多，他是来送彭丽丽的，老兵走的时候大家都哭了，彭丽丽更是伤心，虽然她家离分部不远，可是骤然间脱下穿了三年的军装，离开朝夕相处的战友，她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郝建家在复员大会上代表留队战士发了言，他说：“战友们，三年来我们同吃一锅饭，同举一杆旗，我们曾经一起欢乐，一起痛苦过，如果你离开古城的时候，请你回过头来再看看张望着你的战友，培养过你的部队，如果你回到家乡的时候，请你能记住我们曾经一起向军旗宣过的誓言……”郝建家讲着眼圈就红了，复退的老兵们低低地啜泣，范婷坐在后边抹起了眼泪，目光柔柔地盯着郝建家看。
郝建家失去考军校机会的沮丧心情平静之后，他就不觉得范婷那么讨厌了。而且在他看来，范婷好像是变了一个人，整日里对他客客气气，彻底一个纯情的少女，全然看不出来一点“魔”气，而且她眸子里的忧郁，时不时地游进郝建家的心里，又加上他们在一层楼上班，每日要见好几次面，整个办公楼上就他们两个老一点的义务兵，后来互相的隔膜就淡了许多，话渐渐多了起来。
郝建家为范婷鼻子上的疤痕内疚了，因为他现在是真切地看清了范婷的容貌。范婷是美丽的，细细挺直的鼻梁很好看，就是上边的疤痕有些扎眼。尤其她那眸子里的忧郁，好像是与生俱来的，黑幽幽地让人心颤，在机关看这忧郁的眸子最多的是郝建家，不知怎么回事，他觉得范婷有些可怜。
他们的关系得到改善是在军务科打字室。一个星期六的黄昏，机关都下了班，郝建家正在打印一份文件，打印纸却没有了，他就到军务科打字室去找范婷拿些打印纸。
楼道里静悄悄的，冬日的黄昏天有些黑。
郝建家正在柜子里拿打印纸，范婷去拿叠放在暖气片上的抹布要擦桌子，郝建家听到叫声扭过头来，就见范婷突然她一声惊叫跳了起来，一下子扑到了郝建家的怀里，身子瑟瑟地发抖，眼睛惊恐地闭着，嘴里不断地重复着“壁虎壁虎”。郝建家一看原来抹布上爬了一只和范婷一样惊恐的小壁虎，这种模样不讨人喜欢的小动物郝建家老家多的是，但是冬天还是很少见的，可能是抹布被暖气烤得暖暖和和的缘故，这家伙就找了这样一块栖息地，却把范婷吓成了这个模样。
起初郝建家让范婷的叫声给吓了，后来一看是一只壁虎就笑了，然而范婷却还是把头紧紧地埋在他的怀里发抖，两只手把郝建家的胳膊抓得生疼。郝建家清清楚楚地看到范婷的眼皮“突突”地抖个不停，觉得这个丫头其实胆子是很小的，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在一个雨天，在麦草垛上逮住的那只避雨的小麻雀来，那麻雀也是范婷这个样子，在自己的手掌心里缩成一团发抖，郝建家把那麻雀喂了几天，后来找不到了，母亲说是让猫吃了，郝建家为此恨了家里那只不喜欢搭理自己的花猫好一阵子。
郝建家第一次和一个异性如此靠近，范婷身上淡淡的香味侵入着自己的神经，他有些慌乱，想把范婷推开，却又舍不得，他忽然发现范婷原来如此美丽，如此柔弱。
晚上范婷要请郝建家吃饭，说她自己是因为加班误饭了，要郝建家陪陪她，郝建家就答应了。二人在天彻底黑了之后就悄悄地溜出了大门。哨兵是认识郝建家的，放了行，范婷换了便装，穿了一件橘黄色的棉衣，领子高高地竖起，遮住了半个脸，哨兵没有认出来，也就放了行。
在一个大排档里两人坐定，范婷点了两个菜，一个糖醋里脊，一个虎皮辣子。范婷吃的是米饭，郝建家要的是鸡蛋西红柿面。吃饭的时候范婷就问了郝建家的一些情况，郝建家很伤自尊地一一据实回答，说自己家在很偏远的农村，父亲早逝，自己两次高考落榜，今年又失去了考军校的机会。范婷很认真地听了，后来脸就红了，因为郝建家失去考军校的机会是自己造成的。
其实早在教导队补习的时候，王仕兵就和这些女兵神吹胡侃时向她们说起过郝建家。那次却是王仕兵说自己会算卦，尤其会看手相，那些女兵们却不相信。
王仕兵就左右看了看说道：“实话告诉你们，我老乡郝建家在当兵前本来说是考上清华北大都有希望的，结果连个专科都没有考上，最后补习了也没有用，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的左手心里边有一颗痣，不好的，他第一次高考的时候睡觉了！”
那些女兵们却不相信，王仕兵便骗郝建家伸开了手，女兵们就看见了郝建家左边手心里的那颗红痣，于是便相信了王仕兵，王仕兵就高兴地拿上那些女兵的手细细地看了，胡吹了一通。范婷当时也在场的，她不相信王仕兵会看手相，不过郝建家学习既然那么好，竟然两次都没有考上大学就让她觉得有些奇怪了，今天和郝建家坐在一起，听郝建家说的和王仕兵当时说的没有什么两样，心里就有些同情起他来。
看到菜盘子空了，范婷就又要了一盘青椒炒肉，她内疚了。关于郝建家的一些情况，她在郝建家离开补习班之后是听王仕兵讲过的，却没有想到少年的郝建家上高中吃了四年的开水泡馍馍，于是她有些难过，很是同情这个不幸的从贫瘠的黄土地上走出来想以此机会改变命运的同龄人。她怀疑当时正处于发育阶段的郝建家靠开水泡馍馍是怎么长得这么高大的。
对于郝建家，范婷在补习班的时候心里就有些喜欢，这个大小伙子在她当时看来沉寂而且迂腐。说他憨吧，脸上带着灵气，说灵吧，却从来不和别人打交道，总之是怪怪的。后来她挨了郝建家一脚之后，疼得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可是在心里却连骂他一下都没有。那晚上郝建家拉着她往卫生队跑，她竟然感动了，忘记了自己是被郝建家踢的。在她出院之后听说郝建家被取消了考试资格，就想着看怎么可以补偿一下，因为那件事情的确怪她们几个捣蛋的女兵。今天郝建家讲了自己的往事，勾起了范婷的一片心事，她也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郝建家。郝建家发现原来范婷也是如此的不幸，一个女孩子寄人篱下十几年，没有感受过母爱，缺少父爱，就很是心软了一回，他想如果范婷是自己的妹妹，那么他一定会好好地关爱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