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离他们太近了。

三班长对郝建家有些偏心，下连队的时候说：“郝建家，当上公务员是个好差事，但是干砸了就是再也赖不过的赖差使了。在首长身边工作，要识眼色，比如人家的水杯空了，就要及时地把水添上，首长叼着烟要是半天不点火，就要悄悄地把火放在人家的面前，办公桌，椅子上要纤尘不染，夏天注意调好风扇，冬天要注意关好门窗，干顺了，首长喜欢了，就可以去考个学，学习个技术。如果吊儿郎当，甚至小偷小摸，首长看着不说你，但是你什么机会就没有了，至多，干的时间长了，让你学个开车什么的，但也就是这么一锤子买卖，也不要觉得伺候人丢人，那就是你的工作。”

郝建家觉得班长讲的让他茅塞顿开，就感激地说了声“谢谢班长。”

“还有，光照顾好首长不行，周围的参谋干事也要尊重，不要以为你是首长身边的人就觉得了不起。要时刻记得你是个兵，干部就是干部，要尊重，有时侯首长发那个人的火，你不要站在旁边，要不挨训的人就很没面子，对你，对首长和挨训的人都不好。你自己想是什么原因，好吧？”三班长抬起头，蹙着眉头，脸上挂的是他那种亘古不变的忧郁。郝建家知道此刻班长的心境，就像心愿未了的师父对于徒弟。

“还有，你以后要记住，该做的事情要做，不该做的事情不要做，就像一班长和你打架的事情，你不必站在那里让他打你，你只需要去找连长。任何一个领导，都不愿意让部属给他惹事，你其实是想通过自己让一班长停止他的行为，对吗？其实你错了，部队上，还是要依靠组织的，你毕竟是个人的力量！何况一班长本来就是找茬收拾你的，你有时候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力量，真的。”三班长点燃了一支烟，吹出淡淡的烟雾，缭绕在郝建家的面前。他的话就像吐出的烟一样的轻，一样的呛人，郝建家默认了，因为他事后也是这么认为的。

6

郝建家在机关的主要任务是打扫三楼楼道和政委的办公室，再就是做一些政委临时安排的工作。他觉得非常轻松，宿舍就在三楼的楼梯口，斜对着政委的办公室。宿舍里还住着王仕兵、另外两个公务员和一个班长。

政委是个慈眉善目的长者，齐刷刷的头发有一半已经白了，早年一直在边防，年龄大了些就回到了内地，家也带了过来。政委平时很少叫郝建家去干什么。部长的嗓门大，有事就喊“小王”，王仕兵就会乐颠颠地去认真地完成部长交代的任务。自从下连之后，郝建家发现王仕兵总在抽烟，而且一直是红塔山不倒。一次他就问王仕兵：“你怎么抽这么贵的烟，一个月的津贴叫你三天就抽完了！”

“哪里，这都是部长奖励给我的，叫我买怎么买得起！”王仕兵有些不自然。

古城的天气已经很热了，郝建家下连队已经有些时日，每天的工作都是些零零碎碎的事情，时间打发得也就比较快。听说郝建家给政委当上了公务员，母亲激动地哭了几次，当然这些都是郝建家不知道的。

公务员们一个个都猴精猴精的。郝建家发现宿舍里的战友都要在小灶的冰柜里冷冻些开水装进暖水瓶里放起来，遇到首长们特别需要冷水的时候再给倒上，就感觉自己怎么这么蠢，怎么就想不出来，后来他发现王仕兵也是这么做的，就有些生气地问：“仕兵，我们两个是老乡，又是同学，你怎么不告诉我冷冻开水的事情？”王仕兵就难为情地说道：“班长不让我们告诉你，我怎么敢给你讲呢？”

王仕兵所说的班长其实就是一个上等兵，也是个公务员，只是兵龄相对郝建家他们早了一年而已。

“他为什么不让你们给我说？”郝建家诧异地问。

“人家其他公务员都给班长抽烟，你从来没有给过人家一支烟，人家凭什么收你这个徒弟？”王仕兵不满地看着郝建家说。

“我拿什么给他买烟呀！再说了，不就是一句话吗！而且是工作上的事情！”郝建家生气了。

“你傻呀，谁让你自己买烟了，首长办公室里的烟多的是，随便拿几支出来，胆子大的一整包都敢，首长也不会注意的！”王仕兵有些洋洋得意。

郝建家愕然了，一下子就明白了王仕兵怎么就红塔山不倒了，看来是他自己奖励自己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首长奖励的，首长们不是常说，你们还小，不要抽烟，抽烟对身体不好，怎么可能奖励烟呢！

“仕兵，别人的东西不要乱拿，真的，咱们老家穷，让人知道了会把咱彻底看扁的，会说你看那小子从那么个穷地方出来的，看见什么都偷！”

王仕兵就撇了撇嘴说：“那么大的官，谁会注意你几盒烟？”

郝建家就再没有说什么。他给政委打扫卫生的时候，看见过柜子里零散了好多香烟，就给码整齐了放好，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拿几盒。对于偷，郝建家一贯是看不起的，觉得就像老鼠，贼头贼脑，猥琐得不行，还不如像老虎豹子一样光明磊落的好，再说了，首长也许不会在意一盒烟，可是毕竟是偷！还有，谁说首长的心思就不细了，郝建家清楚地记得一件事情，那次政委把改好的材料想用回形针别好，就打开文具盒，结果没有找到，就自语道：“怎么就没有了，上午还有一个的。”郝建家在一边听见了，就一起找，果然在文具盒的底座下找到了，当然政委是个节俭而且一般不会麻烦人的人，他注意一根回形针是正常的，可是这也足以推翻王仕兵所说的首长不会在意几盒烟这句话了。

郝建家给部长当上公务员是在王仕兵出事后的事情，王仕兵本来只给部长一个人当公务员的，然而部长的一支派克钢笔不见了，而这支派克钢笔也不是寻常意义上的一支钢笔。

当年部长还是一个参谋的时候，写得一手好材料，一笔好字，他就常常想自己什么时候可以拥有一支派克钢笔。可是当时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一个是这种笔难买，一个是价格很高，对于经济条件很一般的部长讲，派克笔也只有想一想而已。办公室里有个女干部，在暗地里喜欢部长，于是她在心里努力怎么样才可以给部长买一支派克。可是部长在感情上实在是粗糙得很，对于人家暗送的秋波也好，明里的表示也好，只是简单地认为这是属于同志之间的无私的阶级友爱。后来部长结婚的时候伤心的女参谋没有去，就把一支派克钢笔托人捎给了新婚的部长，还有一句话，大概的意思就是说我那么地爱你，可是你却不在意，现在你经人介绍认识了这个工人阶级的姑娘，我祝愿你们白头偕老。当然大家都可以想象，部长愕然了，就把这支钢笔一直着，再后来部长就变得心很细，因为心细，工作就认真，也就是因为工作认真，他就当了部长。

可是，这么一支钢笔，在办公室丢了，恼火而伤心的部长喊来了管理科长，要求他想办法找到他的派克笔，管理科长没有见过部长为了这么个东西生气，就想那么这支钢笔一定不同寻常，科长很自然地叫来王仕兵帮助他一起去找，因为王仕兵拿着部长办公室门上的钥匙。到最后，害怕了的王仕兵从自己的柜子里找到了那支派克笔，因为王仕兵就像给自己奖励香烟一样把部长的派克笔奖励给了自己，王仕兵自然是不能再做部长的公务员了，他的哥哥就又托了首长打电话，好歹算是把他留在了公务班，作为临时的替补人员。

那天郝建家走进部长的办公室时，部长正批阅一份文件，看到郝建家来了就说：“小郝，下班后把玻璃板下边的照片收拾起来，最近搞整顿，桌子下边不能再乱压东西了。你们宿舍也要搞好点，机关战士要带头做好表率。”郝建家连忙答应了，这时候他注意到部长办公桌下边压了一张“三点红”的照片，上边的人精干得不得了，就觉得这个照片怎么看着眼熟，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部长发现了就呵呵地笑着说：“怎么样，年轻的时候还可以吧，咦，小郝呀，别说你还和我年轻的时候有些像呢！哈哈哈哈……”部长爽朗地笑了起来，郝建家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觉得这张照片眼熟了。然而另外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也从心里悄悄泛起，“看来那个接我们下连的参谋是把我当成了部长的什么关系了，他可能也见过部长的这张照片”。郝建家嘴角挂着难堪的微笑想。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