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的春天来得早，新兵们快下连的时候天空里已经开始落下濛濛的细雨。郝建家在细雨中训练的时候就觉得这雨下得很温情，很暧昧，于是就不由得想起了白妍妍，白妍妍现在在做什么呢？敬城现在也在下雨么，白妍妍还会穿她那漂亮的羽绒服吗？可能不会，白妍妍现在一定已经融入敬城的姑娘们的行列中去了，她是不会委屈了上天恩赐给她那漂亮的脸蛋的。漂亮的衣服会把她漂亮的脸蛋衬得更加漂亮。白妍妍一定知道这个浅显的道理，郝建家想。
就在下连的前两天，郝建家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家里的，内容都是些老话，说家里一切都好，让他放心，再就是家里盼望他能转上个志愿兵，如果能考上军校，那简直就是把天叫醒了，郝建家就止不住鼻子发酸。母亲他们不知道，他把班长摔了一个跟斗，班长把他踢了胃出血，他现在已经成了教导队的名人，而且因为他的事情，几个领导全部都受了牵连。将来还会有哪个领导来找他说，郝建家你来写几个字，还会有谁会说郝建家这个小伙子不错，可能更多的人会说，郝建家这个人不敢让他干点什么，你要是赏识他，他就给你捅娄子。一班长为什么偏偏盯住他不放？是不是他有问题。想到这里，郝建家就有些悲观了。白妍妍信里的内容很少，开头说她知道郝建家当兵是在寒假里的事情，很诧异，郝建家怎么就当兵去了，到后来她打听到郝建家的地址了，就写了信，中间里说部队是个大熔炉，要他好好当兵，好好锻炼，要百炼成钢，最后很幸福地告诉郝建家说，“建家，我恋爱了，男朋友是大学同学，是敬城的，183米的个头，帅极了，对我好极了”，她让郝建家为他们祝福。郝建家感到很惊讶，白妍妍怎么会说“部队是个大熔炉”这样的话呢？和连长说的一模一样。更让他惊讶的是白妍妍可以在信里赤裸裸地爱慕起异性了，而且是在给另外的一个异性的信中。郝建家最后归结为白妍妍接受新生事物快，而且在敬城这么大一个城市里生活了一年多了，可是自己呢？是失意之后的再失意，最后到了节奏快得容不得自己有相思异性念头的军营。郝建家感觉到了一丝的心酸。如果那年我要是考上古城陆军学院，白妍妍会不会在给自己的信中也说“建家，我觉得你帅气极了，威武极了，你虽然没有183米，可是你那军人气质……让上天来祝福我们吧”这样的话呢？
抬起有点模糊的双眼，郝建家感觉这时候的空气已经有些潮湿，就轻叹了一句“白云苍狗”，而后惊喜地发现，墙边的柳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笼罩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绿。久蛰的雅兴就来了。细叶谁裁，二月春风。古人把春风比着剪刀，那么谁是这执剪刀的人呢？大自然会妆扮这个神奇的世界，可是称万物之灵的人怎么就妆扮不了自己的一生，难道这个世界上还真的会有在冥冥中存在的神奇力量？郝建家懵懵懂懂地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但总是理不出个头绪。
到分部机关报到的时候，王仕兵和郝建家还是坐在一辆车上。王仕兵本来是分配到了一个山区的弹药库，但是在关键时候，这小子冒着被处分的危险，一改往日胆小怕事的作风，翻墙外出给他哥哥打了个电话。他哥哥就托人把他分配到了分部机关。
那天准备下连的时候，王仕兵从别人处打听到自己可能要被分配到弹药仓库，晚上吃完饭的时候就不见了，走的时候他对郝建家说道：“要是有人问我你就说在厕所里看见了，再就不要说什么。”
郝建家笑了说道：“好的，你是不是要找个地方偷偷地抽烟去？”
王仕兵就说：“你不要乱说了，叫班长听见了不收拾我才怪呢。”郝建家再没有说什么，就看着王仕兵拿了手纸出了宿舍。大约半个小时的时候王仕兵回来了，郝建家看见他衣服上有些泥，一粒扣子也掉了，就问他这是怎么了。
“我上街了，还抽了五根烟，哈哈，瘾过美了，我给我哥哥打了电话了！他说有个助理他很熟悉，他给说让我到分部机关去，对了，没有人问我吧？”王仕兵满嘴的烟味问。
“没有，你小子是不是翻墙了？大门口有哨兵的。”郝建家笑了问。
“当然，你看扣子都蹭掉了，出去一看我的妈啊，街道上可美了，那漂亮姑娘多得呀！”王仕兵似乎回味着什么。郝建家知道3个月的封闭式的训练使这些新兵们很向往外边的世界，就想明天自己也可以堂堂正正地上街了，心里就有些乐了，这时候班长来了，是找新兵们话别的。
郝建家是梅干事关照的，也分到了机关，来接新兵的是个爱说爱笑的中尉，很随和，一会工夫就和大家混熟了，不住地问新兵们这个那个，车子上就响起了新兵们久违的笑声。郝建家问坐在一边的王仕兵说：“昨晚上你怎么敢翻墙出去呢？”
“你这个人真是死脑筋，说你糊涂，人人都说你聪明，说你聪明吧，关键时候却很糊涂，我不翻墙怎么办？让我到那个山沟里站岗去？昨晚上是什么事情？大事！一辈子的大事，如果到了机关，大领导多的是，随便靠一个，转个志愿兵不成问题！再说了，我反正已经给我哥哥说过了，谁还会为了我翻墙处理我，何况没有人知道！”王仕兵抱着膀子得意。
“要是我肯定不敢翻墙，看来我真的是不如王仕兵聪明。”郝建家想着就打量了王仕兵几眼，才发现这家伙硕大的脑袋上有一对长耳，细眯的眼睛里透着一股精明，脸蛋圆鼓鼓的红，嘴大，唇很厚，想起小说里形容这种长相的人有福气，但是贪吃，就禁不住笑了，王仕兵看郝建家打量着自己笑，就诧异地问：“建家，你看着我笑什么？”
“我笑你有福气，一脸的福相。”郝建家笑着说。
“咳！你是凭本事吃饭，可我呢？”王仕兵有些茫然地望着窗外。
车子上了高速，路边的村庄快速地向后倒去，嫩芽布满了路边的柳树，打开车窗，清新却不再寒冷的空气热情地扑向郝建家的怀里，他有些激动，因为古城慢慢地在眼前愈来愈清晰。
早春的敬城也下着雨，只是夹杂着零星的雪花，离古城六百多里地的敬城，是郝建家家乡的省城，高楼大厦不少，只是城市上空飘浮着一层雾蒙蒙的灰。天晴得久了，太阳就像一块晒干的烧饼白晃晃地悬挂在天空，若是下过一场雨，太阳就会鲜亮一半天，两边的山峦也会呈现出一块块的翠绿来，就像在两顶用得久了的草帽上打了几块绿色的补丁。但是省城毕竟是省城，鳞次栉比的大楼，川流不息的车流人流，忙碌的俊男靓女还是勾勒出了省城的繁华。
初到商学院，白妍妍有了自出娘胎以来的第一次自卑。省城的姑娘个个花枝招展，尽是标准的普通话，偶尔一句方言，也是显露着土著的优越。白妍妍也是说普通话的，可是她的普通话里夹杂着浓重的乡音，省城的人大都叫这话是“醋熘”普通话，自然是让人酸倒牙的意思。让白妍妍彻底地感觉到自己的优势在敬城一文不值的是班上一次搞同学聚会的时候。那天在饭桌上一位男土著讲了一个段子，说是有一位女生在给她的母亲打电话的时候说：“妈，敬城的骗子多得就像咱们家的洋芋蛋蛋一样，我那天花了十块钱买了一袋瓜子，一嗑有一半就是‘哈哈’。”当时聚餐的同学们就笑得前俯后仰。“哈哈”这个词是白妍妍老家常用的，只是当地人把“瞎”读作“哈”。“哈哈”其实就是“瞎瞎”，是形容人或者东西品质不好的意思。自然，他们嘲笑的是白妍妍，因为在座的同学当中只有白妍妍一个不是敬城的，只是白妍妍不知道自己打电话的事情这些人是怎么知道的。男土著似乎还不够过瘾，就问身边的一个女土著说：“我们把这种人叫什么来着？”那女土著就用本地话说：“土狗扎个狼狗势。”前俯后仰的同学们就在这对雌雄土著的表演中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有人就说不会说普通话就不要说嘛，方言也是蛮好听的，可为什么就要说这样的普通话呢？白妍妍通红的脸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今天参加这伙同学的聚会，是一个和她要好的女生叫她来的，只是说自己没有钱了，让白妍妍掏上自己那30块钱的份子，白妍妍是想融入敬城学生的行列的，就答应了，然而现在这伙人的笑声让她感觉到了切肤的耻辱，她坐不住了，悄悄地溜出去大哭了一场。这个在农村被众男生们如同众星捧月一样娇惯着的女生，不！简直就是女神，到了省城后才知道，她这个女神只不过是个乡村的女神而已，省城里像她这么漂亮的女生多如过江之鲫，而且人家从谈吐到衣着，都有一种咄咄逼人的不凡气度。
白妍妍自愧不如，十几年的生活环境没有练就她脱俗的气质，更何况她那一口乡音很重的普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