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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晓飞和文彬愤怒的目光中，柱子逃出了张晓飞的家，但一路上仍忍不住笑，以致差点撞到迎面而来的田园。

虽然柱子向张晓飞和文彬保证过不泄露他们习武的事，但田园总是例外的，不消片刻，这秘密就成了四个人的了。

田园白了柱子一眼：“这有啥好笑的？你都能杀猪呢，晓飞就不能教文彬练武？”

柱子瞪大眼睛，一时语塞。

这下轮到田园笑了。

柱子被笑得皱起了眉，摸着自己硕大的头颅，神情极为困惑。

“不对，这和我杀猪不是一回事！”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一回事……”但究竟是怎样的不同，他又说不出来。

田园不愿与他啰嗦，忍住了笑，径直朝前走，走着、想着，忽然感到有点心酸，于是停下来，回头对柱子说：“这事你可别对别人讲啊，不然文彬……。”

柱子一愣，随即点头，瓮声瓮气地说：“我知道。”说完，心里也泛起了一丝酸涩。

酸涩，对于柱子来说是罕有的感觉，他慢慢转头，看着生产队长的家，酸涩就变为了恼怒，不禁脱口骂道：“妈的……”

时光飞逝，一晃半个月过去了，而半月间，张晓飞和文彬都非常痛苦。

文彬因身体太过羸弱而无法站桩，有两次只站到五分钟就险些瘫倒，所以迫切地要求张晓飞教他武功招式。张晓飞对劈空掌的桩功尚算入门阶段，对于文彬如何站桩根本无力指导，只好把劈空掌的套路一招一式地教给他。可偏偏文彬的肢体极为笨拙，连最简单的套路也很难掌握，到后来，他的信心和意志已经接近崩溃。

“还是算了吧，我太笨，学不了武功……”文彬沮丧地说。

张晓飞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说：“我听我爸爸说过，学武这事，入门有快有慢，我刚开始练那会儿，也挺费劲的，到现在练了快一年了，才有点感觉。”

“哦，那我……”文彬黯淡的眼中闪起一丝亮光，同时想到自己过去所受的欺辱，咬咬牙说，“嗯，我还是要坚持，坚持、坚持。可是，我不能总在你家这样……”

张晓飞明白他的想法，点点头：“嗯，也行，反正都是要自己一点点练的。这样吧，我把拳谱抄一份给你，你照着上面的说明慢慢练。嗯……另外，站桩你最好还是要坚持啊，哪怕每次站二分钟也要站，我爸爸说，劈空掌的诀窍都在站桩里……”说完，就开始着手抄录和临摹拳谱。

从此，文彬便揣着一份劈空掌的拳谱，趁正午村中没人走动，一个人偷偷地去野林中练习。

也许是半月间打了些基础的缘故，也许是没有张晓飞在而更加放松了的缘故，文彬再模仿那些招式时竟很快找到了些感觉，只是站桩仍然坚持不到五分钟。但这也足以令他欣喜了，先前失落的信心又一点一点滋长起来。

柱子对此一无所知，但他发现文彬已经有些天不去张晓飞家了，便对张晓飞咧开大嘴得意地笑：“咋样，咋样？我就说嘛，他还能练武？！就是你，这么苦练，也……”说到这，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即刻打住了。

张晓飞不予反驳，因为就此争论没有任何意义。他心里清楚，柱子岂止是认为文彬不行，对自己这样练武也是颇为否定的，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

以柱子口快心直的性格，能一直给张晓飞留下这个情面，的确罕见。其实，说起来倒不难理解，柱子所以尊重张晓飞，一是因张晓飞不卑不亢，为人又很好；一是因张家过去的威名。

但对武功一窍不通的柱子，确实认为张晓飞这样练武不对。他觉得，既然练武么，就该是单掌开碑、油锤灌顶、铁尺排肋那种，而张晓飞呢，不打沙袋，不拍砖，却总这样长时间的站桩，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看来是他爸死得突然，没来得及把秘诀传给他。

面对同一事物，人们往往有着迥异的认识，因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家同处于一个时空，很多时候只是一个假象。

然而人们大多不会想到或考虑这样的问题，人们觉得生活才是最重要的，除了生活，其它都是扯淡。

然而生活又是什么呢？解决了温饱的人们，对生活的理解各不相同，他们在各自理解的生活中或颓废或努力、或焦灼或愉悦地生活着，同时潜意识中大都或深或浅地向往着那种传说中才有的天堂般的日子。只有极少数人不去执着于天堂，因为他们非常清楚，他们所为之努力的、并使他们的灵魂充满愉悦的生活本身，就是天堂。

在卫营这样独特而又闭塞的地方，此时还没有一个人能够拥有着精神的自由、生活在看起来与他人并无不同的生活之中。功德碑上的人中或许有吧，可即便有，也已经成为了静止的、冰冷的笔画，能如张晓飞那样从石碑中感受并获得生命的力量的人毕竟不多。面对石碑，更多人想的是天地保佑、祖先有灵、赐福增寿。

然而文彬有些特殊，他既没想到要功德碑保佑什么，也没能从中获得任何力量，但对于这石碑，他自记事以来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甚于别人的敬畏，即便那上面没有他先人的名字。因为他从老师那里、从家长那里、从课本上、从乡亲们的谈话中知道，今天中国人民的幸福生活，是无数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而功德碑上的人正是卫营的先烈，卫营人民今天的幸福生活就是他们创造的，所以，对功德碑是必须要尊敬和爱戴的。也正因此，他才挨了地主的打，遭了父亲的斥责，并导致了令他无地自容的、杀猪请客的事情发生。那时他既为自己感到委屈，又为革命先烈感到悲伤。

现在，当他面对着石碑练武，不禁想起了四爷说的话：“其实功德碑的力量，本不应该比尊神小，只因为那功德碑上少了一个名字”。

“如果四爷说的是真的，那名字除了爷爷，再也想不出别人了……”文彬又开始了这种猜测。

“如果是爷爷，那当初为啥没被刻上去呢？”想到这里，他有些沮丧，同时感到不平，当再看石碑上的人名，就有了火气，觉得石碑似乎并不值得那么敬重了。

这样，文彬下意识地向石碑方向打出了一拳。或许是错觉，他听到，那一拳仿佛带有嗡鸣之声。

“咦？不可能吧！”

他有些吃惊，刚要再次出拳，身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嗯，这一拳还有点意思，不过，这样出拳是不对的。”

文彬吓得一抖，赶忙转身，发现四爷静静地站在离他不远处，对他微微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