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木匠有句话说得在理，在外混得好不好，要看自己的本事。他的意思不言自明，他有本事，混得还不错。“多喊一声哥，少走十里坡。”这是王木匠的心得体会。出门在外，路从口中找啊，多个朋友多条路，起码嘴巴要甜，反正哄死人不偿性命。当初他来凤城，找的就是贵锁。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也仗着以前的交情，不仅把几天的住宿问题解决了，而且从老同学的口中，他得到了很多信息，否则他怎么知道有个杨桥口呢？不知道杨桥口，又怎么能有这一单一单生意呢？他遗憾就遗憾出来迟了。如果那时在苏南一直躲下去，落地生根，图谋发展，说不定自己早发了。当时算盘打错了，总以为生了儿子，就得回家。让人看看，他没有绝后啊。不回去，不等于穿个好衣服，在黑夜里走，有什么意思唦。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嘛。可是，这口气争得代价太大了，让木匠失去太多发展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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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公司给我放了假，拍照片。新来的几个大学生都要去，还要是全身照，六寸的，说公司人才库要。公司领导再三强调，因为要代表公司形象，照片要拍出风采，拍出个性，拍出气质。你可别说，我们开泰的管理确实是中规中矩，“以人为本”。我翻出了我的西装，藏青色的，是大三参加学校大合唱时买的，四百多呢。我把缸子倒满了开水，做了个简单的熨斗，熨好半天，我穿了出去了。
情绪饱满地拍完照片，我如释负重。回到了出租屋。隔壁王木匠的窝棚里很是热闹，不时传来欢声笑语。我推开门，里面烟云氤氲，雾气腾腾，烟草位呛得我连连咳嗽。五六个人在围着桌子打牌，或站或坐。王木匠一人则在一旁看着什么图纸，图纸上面的小圈圈画得密密麻麻，木匠像一位高瞻远瞩的指战员在研究作战形势，深思熟虑，专心致志。玩牌的师傅们看见了我，点头示意，又继续他们的战斗。他们好像玩的是“斗地主”，每个人的桌前有多少不等的纸币，面值不大，甚至还有一元的硬币，看来是小打小闹。永贵在旁边为这几个人添茶倒水。他们时而坐着，时而蹲着，时而站起，不停争论着，面红耳赤。抓到了好牌，就忘情地大喊大叫，几个在旁边相的人也没有闲着，鼓噪呐喊，帮忙助威；牌不好，相的人也手挠脖子直摇头，同样为之惋惜，着急。
我回到我这边，抓紧时间洗衣服，搓搓揉揉再汰汰完事，很简单。一会儿，王木匠手上提了一壶大麦烧出来了，喊我的名字，让我和他们一起去吃中饭。看得出，木匠很高兴。我问木匠，怎么这么高兴？木匠抓了抓头说，呵呵，弄了个小工程。
9
通过朋友帮忙，我帮徐阿三找了份工作，在“甜蜜蜜”歌舞城做保安。包吃包住，交保险，每月八百五十元。我把阿三领到歌舞城，替他填了表，然后把身份证还给了阿三，又简单吩咐了几句，阿三欢天喜地上班了。
阿三是三圩镇跃进村的，和我外婆家不远。在村里，他也算是个知名人物。“光棍子，油炒饭，一吃门一关”，这说的就是阿三。他是个做活的好手，栽秧媷草，挑沟挖墒，样样拿得出。听说他的水性很了不得，一个猛子能潜几篙子远。至于清水逮虾，浑水摸鱼，更是易如反掌。
阿三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没有找到婆娘。阿三娘曾花了不少菜油糯米，请出邻庄最有名的媒婆戴三巧。说是说了不少，但一个也没成功。来望亲的也有几个，可是当看到三间旧瓦屋，年久失修，院子里几棵楝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时，姑娘们门也没有进来，扭头就跑。也难怪，阿三父亲去世早，在世时养蟹折了本，父债子还，阿三至今还欠人家万把块钱呢。
穷归穷，阿三可是个勤快的小伙子。有人请他，特别是女人，他是有求必应。挑担挖沟，砌墙盖瓦，样样在行，并且从不谈工钱。晚上收工，女主人会把他安置在上岗子，到我家熏烧摊切上二斤猪头肉，斟上一大碗大麦烧，阿三就心满意足了。当然阿三喜欢的还有女人那软绵绵的话语：
“阿三，改日再给你介绍个，笃定成功。”阿三不说什么，只是憨笑。介绍不介绍，时间一长，阿三也不记得了。
农村女人喂奶，不遮不隐，不躲不藏。撩开衣裳，雪白丨粉丨嫩的大**暴露无遗。阿三总喜欢站在一旁，痴痴地看着，咕噜咕噜地不停咽着唾沫。等到女人发觉“春光外泄”，会骂一句：
“死阿三，馋就上老娘这来一口。”
阿三这才缓过神来，自觉无趣，悻悻地走了。
我们三圩有个风俗：三月晒不得被子，晒了，要行桃花运。出门在外，母亲总不忘吩咐我，三月里千万不能晒被子。母亲说得是一本正经，我一直不敢越雷池半步，怕也像祥林嫂一样，被一劈为二。阿三与众不同，经常三月里，偷偷把被子放在太阳底下，他祈求桃花运的降临。
对阿三来说，这样的运气还是有的。那一年，洪水肆虐，白浪滔天，整个兴化城都淹了，跃进村更是茫茫一片。村支书大宝的宝贝女儿小翠，吵着坐挂桨船到镇上买连衣裙，跑船帮子时不小心掉进河里，小翠本来会游河，但怎奈那天风急浪打，一个鬼头大浪扑来，小翠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可急坏了船上一帮人，通知的通知，救人的救人。河道比平时拓宽了几十米，浪急水深，怎么找？个个心里都清楚，完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大宝请来了熟谙水性的阿三，发下毒誓：只要阿三把小翠从河里捞上来，他愿意招他为上门女婿。人口说人话的，有了这个承诺，阿三决心搏一搏。酒壮怂人胆，喝了几大口大麦酒，阿三连钻了几个猛子，终于把脸色煞白的小翠拖了上来，还好，有一丝游气。当晚，大宝支书摆了酒，阿三自然坐在上岗子上，大麦烧当然不喝了，洋河大曲。一桌人轮流敬阿三这个功臣，阿三来者不拒，终于醉得一塌糊涂，躺了两天。招驸马的事情终于搁浅，支书后来再也没有提过。阿三也不好说什么了————他怎么敢高攀呢？
村里几个小伙子不知从哪找来了录像带，借来了录像机，他们神神秘秘地告诉了阿三，阿三被撩拨起来了，同意在自己家里放映，一放了才知道果然刺激，全是外国男女在“肉搏战”，阿三看呆了。
后来，不知谁走漏了消息，镇派出所知道了，拘了阿三，还罚了三百元。大宝支书念在他救小翠的份上，出面做了担保。派出所又让阿三写了保证书，阿三这才获释。农村人注重“名声”，阿三村里是不能呆了，最好是离家越远越好，他选择了凤城。
凤城虽不是大城市，但也是个灯红酒绿的地方，我为阿三担心。
10
好运来了，挡都挡不住，跌个跟头也能抱块金疙瘩。刚领了一个月工资，新钞票散发着油墨的香味。我兴奋异常，摩挲了半天，才装进了衣兜，还没有焐热，公司里朱会计又打来电话：
“小邹，来公司拿钱¬。加班奖，三百元。”
我满头雾水：我可从来没有加过班，这难道真的是“天上掉下的林妹妹”？电话那头追得是火烧眉毛，我不敢怠慢。
会计室并非想象的忙碌，两三个人。看我一脸的茫然，会计使了个眼色，把我拽到一旁，神秘兮兮地说：“你们外地大学生人生地不熟，不容易，特地给你的。”我连忙推辞，说：“无功不受禄啊。”
小时候，我的母亲就谆谆教诲，“偷个鸡蛋吃不饱，一个臭名背到老。”
人不能贪小便宜，这要吃大亏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啊。我的思想在斗争，犹豫不决。
“你不要管那么多，郭董吩咐的，拿就是了。小伙子，好好干，别辜负了郭董的栽培。”朱会计语重心长而又斩钉截铁，眼神中饱含期待。
会计说的郭董叫郭运来，开泰食品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公司的宣传橱窗，挂着这位企业家的大幅照片：五十一二岁，中等身材，微胖。专注的眼神，让他的鱼尾纹集结得更明显。可能荷尔蒙分泌过于旺盛的原因，头顶谢得很厉害，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