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祁教授,我勉强笑笑,感到脸上的肌肉都快裂开了。然后我向他介绍了竺蓝,祁教授十分热情地和她握了手后,便安慰我,“没事的,你不要太担心,就是些皮外伤。”
我咬紧牙,不知道说什么好。祁教授接着说,“小杨确实能干,原来他很小心的,我也很放心他,那些博士有什么问题都去问他,他也很爱帮助人。但是最近已经有好几次疏忽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次疏忽?”我怀疑地问。
“可能还是心里有事,他这么年轻,身体一直很好,应该不会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有一次,把水往浓丨硫丨酸里倒,幸好我看见了,急忙喊他,他说忘记了。这种事怎么可能忘记?中学生都知道配丨硫丨酸溶液时只能把丨硫丨酸慢慢往水里倒。还有一次,那个高速混炼机的螺口都还没有旋好,他就去开电闸,我都吓坏了,这个小杨,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原来他从不这样啊,他是有名的小心谨慎,读博士的时候,每次老师都喜欢让他给本科生示范实验技能。”
“就是这段时间,原来也从没发现他这样过。可能假期还是不应该做实验,你们年轻人喜欢玩,我跟他说过好几次了,让他和你一起出去玩玩,他总是不肯。杨可是一个好苗子,他这样会毁了自己。可惜啊,我们都认为他很有当院士的希望,聪明的孩子一般都不勤奋,勤奋的孩子一般都不聪明,他却又聪明又勤奋,难得啊。”
我觉得他看着我的眼睛若有所思,意味深长,便不由自主地躲避着他的目光。气氛有些古怪地沉闷着,祁教授又打了个哈哈,“小梅啊,听说就快要喝到你们的喜酒了,应该是今年吧?”
我勉强笑着,始终觉得他的目光万枚钢针一样刺遍了我的全身,连灵魂都无处可藏。在他心目中,我准成了毁灭院士候选人的罪魁祸首,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还没准备好,房价那么贵,我们买不起。”
祁教授理解地点点头,“我们学校不可能再有福利房了,你们学校也没有吗?”
“一直说有,但就是一直不建,地越来越贵,我们也不指望了,还是准备自己买房子。”
“这房价也是,跟直升飞机一样,年轻人现在的压力太大了。”说完他又抱歉地笑笑,“我还要上去看看,怕又出事,现在安全真是太重要了。”
我们向他点头致意,离开了实验楼。一出大门,我便停下了脚步,竺蓝耐心地看着我。“竺蓝,他没什么事,我不想去了,太晚了。”
竺蓝正想说话,我的手机响了,是杨可。电话里他语气很平静,“梅眉,你给我打电话了?刚才我忘带手机了。”我有些木然,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在电话里等了一会儿,“梅眉,你还在吗?“
我点头,觉得眼泪又涌了出来,“杨可,请你小心一点,哪怕是为了你自己,你也不能这么不当心啊。”
“你都知道了?”
“祁教授全告诉我了,你已经犯几次低级错误了。你知道实验室里根本不能有这样的疏忽,那都是致命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祁教授不应该知道你的电话,你在学校里吗?你怎么过来了?”
既然他都知道了,我也懒得再瞒他什么。“你不接我和竺蓝的电话,我们怕你出事,就打车过来了,结果到实验室一看,果不其然,杨可你为什么一点儿都不小心?”
他突然愤怒了,“我知道要小心,我又不想死。可是我能小心吗?我有精力小心吗?再这样下去,祁教授就会打报告给院长,强制我休息,不让我去实验室,避免出现恶性事故,我好不容易奋斗的结果就全泡汤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可是我的后院起了火,我老婆都没有了,我奋斗起来还有什么意思?我早知道你需要的不过是陪着你,哄着你,我根本就不应该整日整夜地工作,我只想让你将来能有个安宁富足的生活,我这样想看来完全错了,你根本不需要这些。”
我忍住气,平静地反驳他,“杨可,你要公平一点,难道你全部都是为了我吗?”
他奇怪地反问我,“难道我的不就是你的?我工作好了,有名气了,你不是也跟着一样脸上有光吗?我当了教授,你就是教授夫人,如果我能够当院士,你就是院士夫人,难道这不是我能够给你的最好的生活吗?”
这就是我和他在思想上最大的差别了,我不稀罕这一切,我要的是心灵的契合,对我这个人和属于我的独特个性的尊重,我绝不愿意当他背后的那个女人,否则我读到博士干什么,我拿个本科文凭,有点生活情趣和修养不就足够了。可是杨可永远意识不到这一点,在他看来,我无非就是他人生旅途中锦上添花的角色,他并没有把我看成同甘共苦的伴侣,遇到挫折时的精神支柱,孤独寂寞劳累不堪时的港湾。可是我需要这个,在男人老来的回忆中,我希望自己是那里面的重要角色,而不是一个毫无戏份的龙套,我需要他温柔地握着我的手,充满感激地说,“亲爱的,当年我们多么困难啊,还不是一切都挺过去了。”而我,会裂开老的已经瘪下去的嘴,看着他,“是的,不管怎样,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都是妙不可言的。”现在我明确地知道,和杨可在一起的日子绝不是妙不可言的,哪怕他让我过的再好。
父母也同样怕我过的艰辛,可是他们永远不知道那艰辛其实是培育爱的最肥沃的土壤,毕竟,爱情不过是短暂的东西,并肩奋斗却能让两个人结成牢不可破的联盟,难道我们的婚姻不就是一个小小的联盟吗?可是我无法说服杨可明白这一切,他会认为我矫情和不可理喻。
“杨可,”我提醒他,“已经太晚了,我就不来看你了。你没事就好,我真的很担心,不然你休息一段时间吧,反正离开学还早。”
他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梅眉,你都不想见我一面吗?难道你就这么烦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眼泪又流了出来,“你没有做错什么,是我们不合适。”
“如果没有那个人呢?”他甚至不愿意称呼林礼钧的名字。
“只不过会来得晚一些,我迟早会意识到这个的。”
我们俩沉默,他挂断了电话,我觉得自己实在残忍,可是我真的不想去看他,那种尴尬、压抑、对立、斗争的气氛会毫不留情地杀了我。我不愿意回家,竺蓝便和我一起找了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厅,我觉得自己已经到崩溃的边缘了。我实在想不到杨可会这样缺乏理智,照这样下去,他绝对会出大事,可能比那个学生的结果还要可怕,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也许,老天的意思就是要我和他结婚,他得到了我,就心安了,这是我上辈子欠他的,我不得不用自己来还。想到这里,我的眼泪不知不觉又流了下来,竺蓝默不作声,只是担忧地看着我,良久才小心地说,“梅眉,真没想到你性子这么硬,其实你仔细想想,这世界上有几对夫妇是真正相爱的。尤其是在中国,我们根本不是和我们爱的那个人结婚,而是两个家族联姻。杨可这么要娶你,其实你的家庭也起了很重要的作用,他不仅觉得你不可替代,你的家庭,他也觉得对他来说再合适不过,你父母肯定和他的想法完全一样,所以才百般要求你嫁给他,你知道吗,这就是所谓的门当户对,他们讲究这一套。”
我真想叫上一整瓶酒灌下去,让自己的大脑难得地休息一下。可是我做不到,我可不想在公共场合弄得酩酊大醉。“我不想嫁他,我心里根本没有他。竺蓝,我不想嫁他,真的不想。”我哭的一塌糊涂,幸好午夜的餐厅里几乎没有一个人,服务生也都在吧台里无精打采地聊天或者打瞌睡,没有人注意到我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