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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纪永涛总值班，天快亮的时候接到报告，说一号仓175号万金贵要求去医务室看病，原因是昨天过生日饮酒过量，身体感到严重不适。

纪永涛一听火冒三丈，当即吼道：他娘的，他违规饮酒还敢过量，怎么不当场喝死算了！他以为他身份特殊阎王老子就不收他了？

也难怪纪永涛发火。昨天肖律师和李处长，带着从酒楼订做的七荤八素，跑到看守所来，要求在接见室给万金贵摆席祝寿。为这件事纪永涛和所长张不鸣之间，发生了共事以来最大的冲突，张不鸣批准了他们的要求，纪永涛顶住不执行。

张不鸣第一次对纪永涛打起了官腔，说：我是所长，出了问题我负责。

纪永涛不吃这一套，说：你负责？你那顶芝麻官帽子就那么好使？

张不鸣一如既往激而不怒，慢条斯理说：我官小，不顶用。上头不是还有李处长吗？李处长后边不是还有王副厅长吗？王副厅长后边是谁，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纪永涛愤然道：你不想知道，我更不想知道。我只知道让一个在押犯在看守所摆席祝寿，太出格了。他不归我管也就罢了，归我管我就不能让他这么张狂！

张不鸣继续慢声慢气，说：我知道你老纪好强，一直没整服这个老家伙，心里不舒坦。可是老弟，这事你听我一句劝，不能凡事都意气在上，有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

纪永涛还嘴道：退，你就知道退。再退也不能退出底线，不能从国家干部退成恶霸地主的狗腿子！

老纪本来以为这下子骂得够狠，张不鸣脾气再好，也该急了，没想到对方反而笑着说：你要是骂我能解气，尽管骂。骂完了再执行决定，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纪永涛算是彻底死了心，说，我叫他们把人提出来交给你，你去陪着他大吃大喝，做他的孝子贤孙吧！

说完一摔门，走了。

后来纪永涛得知，肖律师摆了一桌山珍海味，还备了三瓶茅台酒，席上却只有老万头儿和他两个人。带肖律师一块儿过来的李处长，没有参与其中，而是跟着张不鸣跑到干警食堂来吃工作客餐。

张不鸣看见纪永涛，远远招呼他过去一块吃加菜，纪永涛冷着脸谢绝了，坐在不远的桌子上，支起耳朵听他们闲聊。那姓李的处长，一边吃一边骂咧咧，说：那个老不死的，要不是上级交待下来的事，不得不办，俺早把他整得屁滚尿流了，还轮得上他跟俺拍桌打椅？

张不鸣一边陪着他说笑，一边很体谅地安慰他说：谁说不是呢？遇到这种事，想一想韩信忍得胯下之辱的典故，也就平了，谁没有个受委屈的时候呢。

张不鸣说话时似乎有意提高了声调，纪永涛觉得这话其实说给自己听的，心里颇有些兴灾乐祸地想：活该，当狗腿子就得受气，还说什么韩信呢，一提韩信就更能说明你们的野心了。要是不想往上爬，用得着受这些鸟人的气吗？

这么一想，纪永涛心中的道德优越感倍增，在现实的环境里，像自己这样不求进取的人，反而活得自在，至少比这帮戴着乌纱帽的傀儡活得更像人样儿。优越感一上升，老纪就有点自我陶醉，以至后来张不鸣告诉他，肖律师要求把喝剩下的一瓶半茅台，装在塑料瓶里，让老万头儿带回仓去慢慢喝，他也没再表示反对，但感到跟张不鸣的心理距离更远了。

现在可好，老万头儿出状况了，张不鸣屁股上的屎还得他去擦。纪永涛气哼哼地嘱咐值班看守带老万头出仓，一边忙着穿上制服去叫沈白尘。

等到纪永涛在医务室看见老万头儿，第一感觉是这老家伙称病一定有诈。

果然，沈白尘给他测了心跳，量了血压，又用听诊器听了胸部，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在整个体检过程中，老万头儿动作上非常配合，脱衣服卷袖子，让他干吗他干吗，就是一声不吭，一双小眼睛在沈白尘和医务室的门之间来回瞟。纪永涛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猛然意识到这个老家伙有可能是在示意自己，想将小沈支出去。

此念一起，老纪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凭直觉他断定，前些天从垃圾桶里偷录的惊天秘密，今天就要见分晓了。多天来他时刻企盼多方促进，一直不见动静的僵局，今天终于要被打破了。可惜黄历没在身边，要不然他真想马上翻翻，查查今天的日子是不是宜开渠、宜解除。一种大战在即的亢奋，霎时令他血脉贲张，情绪高昂。纪永涛决定配合老万头儿的暗示，先把小沈支出去再说，这样进可攻退可守，不至于误事儿。

老纪按捺住内心的狂喜，装出很恼怒的样子呵斥老万头儿道：175号！你又想搞什么鬼名堂？昨天让你喝生日酒，已经便宜你了，今天你又装病，还打算占更大的便宜？

老万头儿敛眉顺眼，不吭不哈，就像老纪说的事儿与他无关。

瞧着老万头儿奸诈的样子，老纪气性又上来了，说起话来用不着装，也是恶狠狠的：你别在这儿跟我装神弄鬼！你以为我不知道，自打进了这个门儿，你就没消停过。今天我倒要看你又能弄出什么妖蛾子，而且光我一人看还不够规格，得把所长叫来见证，别等会儿又说我不人道啦，不国际啦，不怎么怎么着啦。

纪永涛一语双关，说得老万头儿和小沈都愣了一下神。老纪接下去说：小沈，张所可能没起床，请你去宿舍叫一声。张所来了再说别的。

沈白尘刚被老纪话里话外夹带，反而不好拒绝他的请求，否则会显得自己太过小器，于是二话没有，放下手里的笔，抬脚就走。

事实证明纪永涛的猜测万分准确，就在门扉刚刚合拢那一刻，老万头儿说话了，而且语出惊人：纪警官真是名不虚传，一下就领会了我的意思。看来你也是命不该绝！

纪永涛经验再丰富，这样的话听起来也超出了他的预见，忙问：你这话怎么讲？

老万头儿压低声音说：我有准确的情报，龙强彪恨你入骨，放话说要做掉你。

纪永涛眉毛一挑说：他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