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巴士书屋说:点击屏幕中间,控制栏可以直接切换白天和夜间模式!

引子

1983年,我18岁,英气勃勃,充满野性,时常幻想自己是那只在风暴里穿行的老鹰。18年后,我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遍体鳞伤的老混混,哀叹着曾经的辉煌,踯躅在城市繁华的街道,与那些为生存奔波的路人一样,轻得如同一粒浮尘。

18岁那年,我认识了后来成为我老婆的杨波。

那时候我剃着光头,穿一尺二的喇叭裤,嘴唇上粘着一个没有过滤嘴的烟头,歪头斜眼,一幅无赖相。

确切地说,那时候的杨波还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的女人,十六岁,瘦得像勾针。

18年后,她离开了我,摔给我一顶春天里的草皮般颜色的帽子。

我与杨波的第一次见面有些搞笑,跟西门庆和潘金莲的相见有些类似。那年夏天的某个上午,阳光很好,我蹲在马路牙子上看对面一个卖葡萄的胖女人。那个女人穿一件大得像麻袋的汗衫,汗衫后面有兔子样的东西在扑腾。我的嗓子眼有些发痒,心也跟着慌。正忽悠着,忽然有一小块阴影越来越大地从天上罩下来,接着,眼睛就看不见了,鼻孔里满是洗衣粉的味道,我发觉自己的脑袋被一件湿衣服盖住了。扯掉衣服,我抬头望去,楼上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后脑勺一闪就不见了。

这是一件绣着花边的黄格子衬衫,像是女孩子的衣服,估计是楼上那个马尾辫女孩的。

我想冲楼上喊两声,让她下来拿,不然我就带回家了。我想,我妈要是穿了这样的衣服,肯定显年轻。

把衣服甩到肩膀上,我抻长脖子刚要喊话,身边突然站了一个漂亮得几乎可以杀人的女孩。

她不说话,侧着身子看我,一只手半伸出来对着我。阳光透过树叶漏下来,星星点点打在她的身上。

我眯着眼睛没有说话。不是我不想说点儿什么,我说不出话来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她的眼睛细细长长,看我的时候,乌黑的睫毛一闪一闪,像燕子的翅膀。我记不起来她是怎么拿着我递给她的衣服走的,只记得她走了以后,留在我的周围一团温软的风,风里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对面那个卖葡萄的女人在扯着嗓子喊:“葡萄——葡萄!”我猛然觉得她丑陋得如同我满是污垢的脚后跟。

我提一口气,爬到身后的那堵石头墙上,放肆地嚷:“喂,那谁,你叫什么名字?”

楼上的窗户打开了,那张让我眼晕的笑脸在窗外一闪:“我叫杨波,谢谢你。”

第一章下街人物

打从记事起,我住的这条街就没怎么变化过,只是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我们家的对面多了这幢米黄色的楼房。

十八岁那年,凌乱的砖石房的房顶上忽然就多了一些电视机天线,对面楼房的天线尤其多,像连成一片的鸟窝。

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小哥们儿对住在那座楼里的人很是嫉妒,以为里面住的都是资产阶级寄生虫。

这条街一直被称做下街,尽管它也有正式的街道名称——安平路。

解放前,此地类似于城市里的贫民窟。听老人们讲,民国初年,这里是一片坟地,到处都是荆棘和茅草。因为在这里盖房子没人管,所以,城里拉洋车的穷哥们儿就聚到这里来了。拉洋车的兄弟有的是力气,铲除荆棘和茅草,用废砖、乱石垒起了一片简易房。为了出行方便,他们在两片房子中间留了一条很宽的路,这大概就是下街的雏形了。后来,挑担子捎脚的哥们儿来了,沿街剃头的“待招”们来了,卖大炕的窑姐儿也来了……从此,这条不算大的街就有了不凡的历史。虽然经年流转,但遗风使然,街上依旧出产顽劣子弟和浮浪女子,他们使下街这个地方在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中声名远扬。

我爷爷说,他拉着洋车在这里垒起属于自己的房子时,下街的西面有一条长满芦苇的河。夏天,满河都是洗澡的人,男的光屁股,女的穿大花裤衩。河水在这个季节很温柔,到了秋天就变得暴躁起来,时常卷起墙那么高的浪,猛砸河沿芦苇边的破房,然后在男人和女人的喝骂声中狼狈远去。现在,那条河没有了,就像下街两旁的柳树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失踪了。六十年代初,那条河的旧址上多了一个方圆几里的厂房,每天都有臭鸡蛋味道从里面飘出来,弥漫在下街的天空里。

下街的柳树没有了,它永久地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现在,街道两旁全是法国梧桐,梧桐叶子上落满油腻腻的灰尘。知了趴在叶子下面不时“叽”上一声。碰上“叽”声大了,街上那条著名的流浪狗便会偏着头到处乱看,像是在跳探戈舞。此刻,我满脑子都是杨波这个名字,突然的一声“叽”当头炸响,尿脬一下子就被“叽”胀了。我的脖子就像崴了,扭着头奔了对面的大公共厕所。提着裤子进厕所的时候,我的脑袋还是偏向杨波家的那扇窗户……关什么窗啊,大夏天的。

那个夏天的午后,我遭了枪击似的站在下街大厕所的门口,呆望一个女孩家的窗户。

那个午后,我野心勃勃,发誓要把这个叫杨波的姑娘领回自己的家。

那个午后,在大厕所对面,在那幢高楼下的荫凉里,在几辆东倒西歪的自行车旁,有几帮人在下棋在打牌在吹牛。

下棋的人里面有个腿短身子长的中年人,他叫王老八,大人说,文革的时候,这家伙是下街一霸,谁的反都敢造。他下得一手好象棋,人也很江湖,可惜现在他蔫得像一株被霜打过的草。打牌的人里有个满脸麻子的三哥,比我年纪大的人都叫他屎蛋,他打得一手漂亮的“够级”。吹牛的人里就比较有货色了,兰斜眼就是这帮人里的一个牛角儿,这家伙整天被一群老青年大小伙儿骂着贬着使唤着,依然乐呵呵。他是个热心肠,就像下街人调侃的,人好,嘴臭,整天含着根驴鸡巴。

我爷爷去年去世的时候,我跟人打架受了伤,躺在医院里“洋干”(当地土话,半死不活的意思)。我爸爸哭得没了力气,我哥哥在劳教所里关着,我妈就去找了王老八。我妈说,他王八哥,我家老爷子死了。王老八没有说话,打发我妈走了,回头拖着一架板车去了我家。后来我爸爸说,你王八叔混帐归混帐,是个好人呢,帮我发付你爷爷……我没让他多唠叨,我说,他算什么好人?好人还扒咱家的房子?我爸爸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咱们家搞迷信活动,不扒房子不行呢。

尽管我也有些感激王老八帮我孝敬爷爷,可是我的心里还是感觉不爽,他扒过我爷爷亲手盖起来的房子。

我朦胧记得,那年我爷爷在正屋的桌子上摆了一个我家祖先的牌位,王老八带着一帮戴红袖标的人来了……

我爷爷说,扒就扒了吧,三十多年的老屋了,也该翻新了;我爸爸说,这事儿不怪王八,是街道上让他来的。

我哥哥有一阵跟王老八相处得很好,像一根尾巴似的跟在他的后面到处出溜。

后来我哥哥长成了一个壮实的小伙子,王老八就成了我哥哥的尾巴。

再后来王老八就蔫了,我哥哥砍断了他扒我家房子的那只手。

我这里正提着裤子张望杨波家的窗户,麻脸三哥看见了我,一个烟头嗖地弹了过来:“老二,瞎鸡巴看什么看?”

我刚回了一下头,兰斜眼就踩着地雷似的暴叫起来:“好家伙哎!大家快看,是不是一哥出来了?”

一个光着膀子,满身都是青色文身的汉子从一辆自行车上跳下来,就势将车子冲兰斜眼一丢:“刚出来。”

下棋的,打牌的,吹牛的全都安静下来,听到枪响的兔子一般,齐刷刷地瞄向了他,眼神万般复杂。

一哥将拴在裤腰上的汗衫抽下来,当空挥了一下,冲麻脸三哥一摆头:“老三,来一下。”

三哥的脸忽地黄了,弹簧似的跳起来,战战兢兢地跟在一身黝黑腱子肉的一哥身后进了对面的一条胡同。

不多时候,胡同里就传出三哥杀猪般的惨叫:“一哥饶命,我不敢啦!一哥,饶了兄弟啊……”

王老八扫一眼公鸡打鸣般抻着脖子听声音的人群,晃一下脑袋,拎起马扎踱进了自己家旁边的那家小酒馆。

兰斜眼的脸黄成了鸭子皮,两条腿哆嗦得就像车床下面挂着的鼻涕:“老天,又开始了,又开始了……”

一哥名叫张毅,是我的哥哥。

这一天,我哥哥刚从劳教所里出来;这一年,他二十三岁,一身虎威。

第二章接风

我哥哥站在胡同深处的一抹阳光里,背后的一堆青灰色瓦砾衬托得他犹如一座铁塔,霸气十足。

麻脸三哥一身血污,歪躺在我哥哥的脚下,嘴里不住地念叨:“一哥饶命,一哥饶命,那事儿真的不是我干的……”

我哥哥不看他,冲走进来的兰斜眼一摆头:“打十斤散啤过来。”转身拐进了另一条胡同。

兰斜眼把自行车推给我,弯腰拉起了三哥:“还不赶紧走,等着做棺材肉?”

下街往事》小说在线阅读_第1章_作品来自网络或网友上传_爱巴士书屋只为作者by潮吧_的作品进行宣传。

首页

下街往事第1章

书籍
上一章
1/97
下一章
返回细体
20
返回经典模式参考起点小说手势
  • 传统模式
  • 经典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