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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潘结婚时谁都没请,偷偷摸摸把证领了,照常加班办案。后来我和曾小明知道了,逼着他请客,老潘推不过,答应晚上摆一桌,还叮嘱我们保密,不许送礼。那是1996年,他已经提了审判员,法院人手紧张,很多案子都是独任审理。曾小明也是多事,找人联系老潘的当事人,逐个通知,话说得很露骨:“潘法官结婚,你们识相点。”布置完天也黑了,我和曾小明先去,老潘特别高兴,又说又笑,不停地给顾菲布菜,曾小明故意灌他,先叫了一瓶白酒,喝完了又上啤的,老潘毫不在乎,酒到杯干,还跟我们叫板:“就你们俩还想灌我?门都没有!”我们暗暗好笑,这时门吱呀一响,一群人鱼贯而入,为首的区老板十分放肆:“不行不行!地方太小!”转身叫服务员:“其他客人都赶走,这饭店我们包了!”老潘立刻阴了脸,说我们同学聚会,你来干什么?区老板大咧咧地:“哎呀,你结婚,我能不来吗?”我和曾小明赶紧帮腔,老潘发作不得,只好安排他们入席,但坚决不肯开第二桌,让服务员加了十几把椅子,挤了个风雨不透。区老板大肆叫酒,白酒10瓶,啤酒两箱,谀词如潮,马屁连天,杯杯先劝老潘。这是曾小明计划好的:英雄盖世,难敌老酒一坛。纵然力能伏虎,终究挨不过三杯两盏。七手八脚灌倒了,以后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钞票没记号,他想退都不能退。老潘也明白,喝了两杯,突然说要上厕所,大步跨出门去,我们都没在意,还是区老板眼尖,啊呀叫了一声,说他不是上厕所,是去买单!说着拔腿而出,边冲刺边掏钱,不停嚷嚷:“这不行,这不行!我来,我来!”老潘拦了两下没拦住,突然神威大发,嘿了一声,拦腰将他抱了起来,狠狠地夹在腋下。区老板身材短小,被他制得动弹不得,横在空中手脚乱舞,嘴里只是叫:“哎呀,不行不行!你你你……”老潘也不理他,一只手掏钱结了账,面无表情地走进包厢,众人都批评他不像话。老潘嘿嘿笑了一声,倒了满满一大杯白酒:“来,大家干了这杯。”众人纷纷仰脖。老潘擦擦嘴:“今天我结婚请客,本来没计划你们,既然来了,那就吃好喝好,不过话说在前头:今天谁都不许送礼!”一群生意人都笑,说哪有结婚不收红包的,一定要给。区老板带头:“哎呀,你请客我送礼,天经地义!别的不说了,这些你收下!”众人相继掏兜,也是事情太急,连红包都没准备,一摞摞全摆到桌面上。老潘愣了:“这么多?”区老板谦虚:“不多不多,这就不叫钱!一点小意思!”老潘脖子都红了,像害羞又像恼怒,琢磨了半天,说要不这样吧,一家给一张,剩下的拿回去,心意我领了。众人当然不肯,区老板摇头晃脑地笑:“没这个道理!要么不收,要么不收,一家给一张——这不是骂人吗?”老潘正色:“那就不收!”区老板挤了挤眼:“兄弟们,他说不收,行吗?”众人大叫:“不行!”老潘没主意了,看看我又看看曾小明,脸上明显有了怒意,顾菲拽他一下,凑过去低声说了句什么,老潘点点头,转身告诉区老板:“老婆在场,有些话不好说,让她先走吧。”我长出了一口气,心想这家伙总算想通了,接着听见他告诉顾菲:“别坐公交了,打出租吧,咱们今天赚了不少钱。”几个家伙同时起哄,说新娘不用着急,知道你们晚上还有工作,放心,很快就放他回来。顾菲笑笑出门,老潘又倒了一杯酒,手一拱:“这杯我敬大家,谢谢了!”满屋子欢声雷动,区老板大笑:“哎呀,这才是好朋友嘛!”老潘缓缓坐下,不笑了:“各位年纪都比我大,有的我该叫大哥,有的我该叫叔叔,都是场面上混的,要点脸,把钱收起来。”这话太重了,屋子里立刻静了下来,不过掏出来的钱泼出去的水,谁都不肯往回拿。老潘点点头:“那我告辞了。账已经结了,你们吃好喝好。”然后转向我和曾小明:“你们俩,想陪就留下,不想陪跟我一起走。”我尴尬之极,众人也是面面相觑,还是区老板机灵,砰地关了门:“哎呀,潘法官,不收钱可以,逃席不行,除非你把我灌倒!”旁边的人也反应过来,齐齐堵住门口,七嘴八舌地乱叫:“对,不许走!今天不醉无归!”老潘低头硬冲,众人舍命抵挡,撕扯了几个回合,到底好汉不敌人多,怎么都挤不过去,区老板大声吆喝:“来呀,请潘法官入座!”众人发一声喊,有的推,有的架,活活把他摁到了座位上。我一直在旁边看着,发现老潘的脸色越来越青,额头大筋突突乱跳,知道大事不好,赶紧过去劝他:“已经这样了,你就……”还没说完,他猛虎般蹿了起来,两眼怒睁,双手发力,嘴里大吼一声,哐啷把桌子掀翻了,一时间杯盘乱响,汤水四溅,满屋子钞票乱飞,所有人都惊呆了,区老板扑通坐倒:“哎呀,哎呀,这……这……”老潘大步而出,在门口狠狠瞪我一眼,摔门扬长而去,我脑海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喝了杯酒,看见那些钱翩翩飞舞,宛转落地,或浸牛肉汤,或沾鲤鱼鳞,每一张都有一个深情凝望的毛主席。

第二天我去找曾小明,曾小明一拳砸在桌子上:“操他妈的!我是为了谁?我是为了谁?!”再去找老潘,他也有道理:“那些钱能拿吗?拿了还怎么办案?”我说你也太绝了,他们终究是一片好意。他冷笑:“好意?我要不是法官,他们还有这好意吗?我要收了他们的好意,这法官还做不做?”

时光如水,一瞬十年,现在的潘志明头上已经有了白发,再也做不成法官,虽然他从没收过一分钱的好意。

天快黑了,我开车下山,老潘一直不说话,我问他是不是想跟顾菲复婚,他艰难地笑了笑。我心想真是冤孽,接着问他:“听说陆老板还在骚扰顾菲,你打算怎么办?”他慢慢抬起头,哀求一样地对我说:“别问了,别问了好不好?”我长叹一声,打开cd,听见北大诗僧悠远凄凉的歌声:

英雄功业今何处,

长空明月在,千年照青冢。

金宫玉殿生荒草,

红颜头如雪,胭脂随水东。

前世恩,来生恨,都付了黄卷与青灯,

青衫湿,关山远,更难堪长亭连短亭。

红尘千丈路,人间生死情,

此一去万古不相逢……

老潘到了,我停下车,看见他一步一顿地往里走,月亮明晃晃地照着他高大的身躯,显得格外苍凉。快到门口了,他转过身,脸上的股肉腾腾抽搐,颤声问我:“我只不过想做个好人,怎么会这么难?怎么会这么难啊?”

这一章用了几个典故,“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白鸟淹没,秋水连天。”这是两位高僧的遗偈,前句出自弘一法师: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天涯。问余何适,廓而忘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后句出自正觉禅师:梦幻空华,六十七年。白鸟淹没,秋水连天。这是他们面对死亡所写下的,我把两句组合在一起,感觉有超凡脱俗的美。

“佛是庭前柏树子,东来只为麻三斤。”这是我几年前写的嘲佛诗中的一句,同样出自丛林公案,有人问赵州禅师:如何是佛祖西来意?他回答:庭前柏树子。有人问守初禅师:如何是佛?他回答:麻三斤。我把两者颠倒了一个位置。

“生而不忧,死而不怖。”这话的后半句有很多出处:《金刚经》、吉藏大师的遗著,等等。前半句是我的杜撰,这句话看起来还不坏。

“与其残民以逞,不如曳尾于泥涂。”是改编庄子的话,庄子是我最崇拜的人之一。

曹溪是六祖惠能的传禅之地,据说佛唱很美,可惜我从没去过。把这地名改成一个看守所,是我居心险恶的标志。

提到《成都》,只是跟大家开个玩笑,正式出版时我会删去。

(二十五)

世上没有丑男人,只有猥琐的男人。也没有坏女人,只有经不起诱惑的女人。我相貌平平,一辈子没当过帅哥,离婚前陈慧经常说我“面目可憎,语言无味”,说自己瞎了眼,千挑万拣,竟然找了我这么个黑不溜秋的东西,茄子不像茄子,萝卜不像萝卜,煮遍山珍海味配不成菜。说得我无地自容,低头长叹,自尊心受伤极大。这些年渐老渐衰,头也秃了,脸皮也糙了,形象越发不堪,魅力却有增无减,身边总有美女围着转,还经常叫我“老帅哥”,这话算得上肉麻,喝高了我也会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真是越老越帅,酒醒之后往往苦笑,想我算什么帅哥,我兜里的人民币才是真的帅哥。

在通发旅馆跟姚天成吃饭,叫了两个美女作陪。我谈兴大发,绘声绘色地讲起了本市的几个著名案例:有个变态的小学教师,长期猥亵班上的小姑娘,最后被家长告发,由检察院正式提起公诉,这是**幼女罪,起诉书写得极有文采,对该老师的行为描绘了足有几十行,有顶擦,有抠摸,有舔舐,令人读后脸热心跳。另外一个案例性质差不多:有个卖月饼的女老板,大概40岁左右,正是如狼似虎、坐地吸土的好年华,因为丈夫的硬件长期不达标,愤然离婚,从社会上招了4个小伙子,个个一脸青春痘,名义上是私人助理,其实不过是泄火良药。有一天这富婆豪气大发,在华胥宾馆开了个总统套,把这4味药材全弄上了床,捂着大被拼命熬药,也是活该事发,熬到半夜,该富婆忽然体力不支,哎呀一声惨叫,两眼翻白,直挺挺昏了过去。几根药材吓得药性全失,掐人中、捶胸口,更有贴心人嘴对嘴做人工呼吸,折腾半天没救活,情急之下想起一句名言:有困难,找丨警丨察。七手八脚地拨弄了110,几分钟后丨警丨察夺门而入,那富婆恰好苏醒,媚眼如丝,娇躯难支,身上药汤横流,地上的卫生纸堆积如山。这年头的丨警丨察多少都懂点法,知道这事性质不对,立马把人铐了起来,青阳分局的陈局长闻言大喜,驱车直奔作案现场,声色俱厉地训斥:“这是犯罪!知道不?聚众淫乱罪!知道不?至少判3年!知道不?”还号称要让记者前来监督,那富婆又羞又怕,一身瘫软,跟陈局长密谋半天,据说给了一张7位数的支票,最后平安大吉,由几根药材横着抬了出去,其意深有不足,估计回家后定要继续熬药,大肚窄口三尺罐,猛火煮烂百草精,仙丹指日可成,服后永得长生。

姚天成听得津津有味,该谈正事了,他施个眼色,两位美女知趣地走出去,他直奔主题,问我转移财产有几种方法。这话题太有意思了,我这些年精研公司法和破产法,绝对算得上资深人士,对转移财产尤有心得,不过处世如垂钓,大鱼还在水底,不必急急出钩。我笑而不答,问他到底是什么事。姚天成鬼鬼祟祟地:“我朋友开了个公司,最近弄了四五千万,货全部出手了,但不想付钱,你有什么办法?”我豁然开朗,心想什么他妈的狗屁朋友,肯定是这厮自己的事。估计是从通发集团弄到钱了,想找个安全通道汇出去。上次我们合伙黑了老丁一盘,这老厮到底不好欺负,很快就把刘亚男拢络好了,转过身就变成了疯狗,在市里、省里到处告状,检举信写了几十封,大有把天捅漏的架势。现在工委派了工作队,审计署派了审计组,十几年的陈账都翻了出来,整个通发集团乱成了一锅粥,弄得人人自危,

我慢慢地呷着啤酒,先给他分析法条,说破产清算有个半年的期限,6个月内转移的财产无效,要追回来重新瓜分。所以要趁早动手,投资也好,买单也好,只要能把钱转出去,熬过6个月再申请破产清算,肯定没有问题。他连连摇头:“不行,时间太长!半年之后,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我说那就诉讼好了,只要法院判决一出,立马执行,最多两个月就能搞定。他有点疑惑:“行吗?怎么操作?”

我严肃起来,抬手指了指四壁:“这里没装窃听器吧?”他皱眉:“当然没有,谁他妈敢?”我点点头,直戳他的痛处:“你的投资移民办好了吧?去哪个国家?”他傻了:“没没……哪有这事?你……你他妈怎么知道的?”我哈哈大笑:“别装了,你能瞒我一时,还能瞒我一世?说实话,是不是你自己的事?”他脸红了红,推心置腹地告诉我:“老魏,真不是故意瞒你,这钱吧,确实有我一份,不过,咳,更多是人家高总的……”

这我就明白了。高洪明一直主管经营,这些年通发集团硬件更新,先后从德国引进了两亿多元的设备,全是集团下属的进出口公司经手,这公司由高洪明亲自操盘,中间几次捣鬼,仅回扣就有三千多万,再加上设备维修、零件更换,黑的钱不计其数。现在估计捂不住了,几个人都起了脚底抹油的念头,不过钱还挂在集团名下,检查组盯得又紧,想安全转出,非出奇招不可。

我问他:“高总在境外有账户吗?”他嘿嘿直笑:“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哪个国企老总没几个离岸账户?放心!香港有两个,洪都拉斯、尼加拉瓜、哥斯达黎加,还有开曼群岛,都有!绝对安全!”我本想趁机弄他几个钱,一听此言大为懊恼。这些年经济发达,贪官们洗钱的办法越来越多,这种离岸账户没别的作用,只是方便销赃。把整个计划前后想了一遍,我又问:“现在高总说话还算数吧?”他歪着嘴笑:“哪有那么严重?当然算数!这不过是早做退步,有备无患嘛。”我放心了,现在事情很清楚:这帮家伙早就跟洋鬼子串通好了,那笔钱在账上属于应付账款,只要德国公司起诉,法院一判,付款毫无争议,检查组肯定没什么说的。以后的事情就简单多了:要求德国公司把钱汇进指定账户,不管是香港还是加勒比海的小国,地球这么小,只要腰缠千万,哪里都是人间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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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心不曾柔软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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