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赵梅去找关姨那天的下午,骆蔚正在学校课堂里忙着写毕业论文,昨晚一气之下她和家里吵了架,到现在心里还泛着波涛久久无法平复,那种感觉相当复杂,既有懦弱已久愤而呐喊的舒畅,也有为爱而勇敢一回的欣慰,更有对最终结果未知的恐惧。要是家里真的就不答应怎么办?我该怎么对翘首以待的玉米说呢?骆蔚想的最多的还是这个,按说我的要求也不过分呀,长这么大我还从未和家里提过啥要求呢,妈妈你就这么狠心的不答应女儿这小小的要求么?不会的,妈妈还是爱我的,虽然她总是一副严厉的模样但我知道她心里是很在意我关心我的,她会答应的只要我再坚持一下,慢慢的,这种期盼的乐观占据了上风,要不我再回家求她一次?可妈妈万一又……?她心下犹豫猜疑,但一想到爱人期待的目光就觉得无所畏惧热血往头上冲,仿佛整个人都象在花洒下沐浴过刚出来一样,容光焕发神定气爽。就在骆蔚脸上阴晴变换坐在那胡思乱想的当口,突听得教室门口有人喊她的名字,抬头望去着实吃了一惊,竟是不请自来的妈妈!而且还面带笑意,一点都看不出昨晚吵架的痕迹,心里也一下子跟着敞亮起来,看来妈妈还是原谅她了。
骆蔚赶紧收拾了东西走出去,来到妈妈面前时心里还隐隐的有些愧疚,怯生生的低下头叫了声妈,
“好闺女,快跟妈妈走,有急事儿,咱俩边走边说。”说完关姨就在头里快步走了出去,骆蔚紧赶慢赶勉强跟得上,快走到学校大门口时骆蔚才想起问了句,咱们这是去哪儿呀?出啥事儿了?
“你南京的大伯去世了,你爸爸买了下午四点多的车票要带你去南京……”关姨轻描淡写的说道,
“啊!要带我去南京?”听得此言骆蔚一下子惊呆了,身下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长这么大她都没出过远门,虽然知道爸爸在南京有几门亲戚但从不见有任何来往,这次竟然要带自己去这么远的地方而且又是参加葬礼,心下登时踌躇起来,只是事出突然骆蔚根本没有时间去想清楚其中的关键环节,而仅仅是出于一个女孩子头一次涉足死亡的天然恐惧,“可……可我学校这边还走不开呀。”她本能的想拒绝。
“没事儿,几天就回来,我都问过你们班主任老师了,她说只要按时交毕业论文就行。而且这次你一定要去,因为有好事儿……”
骆蔚站在原地有点懵,葬礼还能有啥好事,哭哭泣泣悲伤还来不及呢,见她有些犹豫,关姨赶紧补充了句,
“你昨晚和我们说的借钱的事儿,我和你爸爸商量过了,咱家现在的钱是真不敢动,就等着给你办工作呢那边都说好了,正好你南京有个大姑家里挺趁(有钱)的,答应借咱们一笔钱周转一下,条件是要见见你这个大侄女,你想想,就是光给小李拿那几万块送礼也不行啊,他一个人去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身上多少也得带点钱吧,万一有个病有个灾的咱们多预备点钱到时候也能伸把手,你说是不是?”
“妈……”听了妈妈的话骆蔚欢喜得原地跳了起来,难掩兴奋的给妈妈一个拥抱,“妈你太好了,都是我不好错怪你们了……”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好了闺女,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妈,你等我十几分钟行不?我跑去告诉小李一下马上就回家。”
“不行啦,真的来不及,这眼瞅着就到时间了,咱们得快回去,小李那边你给他写个条,等他来了我给他,或者看见老赵家那小梅让她转交不就得了。”
听妈妈这么一说骆蔚再没任何迟疑,欢天喜地的跟着妈妈快步回了家。进到家门,果然看见爸爸在那翻箱倒柜的忙着收拾行李,还穿上了只有出席正式场合才穿的新衣服新皮鞋,只是面色有些凝重,大概还沉浸在骨肉分离的亡兄之痛中,见女儿进来,明显心事重重的老骆怔了一下,然后挤出几分笑意,操着南京口音的普通话和她说道,
“娃儿,乖乖个龙地东,马即收拾行李,刷刮穿卦子,咱们就要出发喽。”
“哎!来啦……”骆蔚愉快的应道,象个小女孩似的蹦蹦跳跳跑回自己屋收拾起来,她第一次坐火车远行,心里还有些紧张不知道带什么好,最后还是妈妈过来帮忙才打好了包裹,
十几分钟后,父女俩已完全收拾妥当正式出发了。临出门前骆蔚给自己的恋人写了张纸条交到妈妈手里,她知道妈妈肯定要“过目”,就没好意思写得太那个,简单几句,
“玉庚,我去南京参加亲戚葬礼,顺便去办我答应你的那件事,几天就回来,等我,你的蔚,某年某月某日某时……”
……
目送女儿和老伴坐上出租车走远,关姨长出了一口气,一直悬在半当腰的那颗心也安然落了下来,这计划又完成了关键的一步,接下来的事儿就不完全受自己控制,要听天由命了。东北盛夏的下午红烙铁似的日头毒得很,毫无遮拦的照在地面上,照得人影离疏,照得马路上氤氲淼淼升起阵阵热雾,一阵微风吹过,处于热浪之下的关姨才发现自己浑身燥热难当,不知不觉中已出了一身的汗,正巧电业小区的门口有支凉棚卖冷饮的小摊,就坐下来要了一瓶麦精汽水外加两大勺桶装奶油冰糕,平时关姨注意保养,很少碰这些冰凉甜腻的东西,但今天这么一番挖空心思的紧张忙碌之后,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一大杯拔凉拔凉的冷饮下肚后,关姨明显感觉好多了,忙活了一整天现在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整理一下思路了。她注意到临上车前老伴回过头来望向她时,满脸的犹疑不决,她当时还冲着他偷偷翘了下拇指,暗暗给他鼓劲加油,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同样的犹疑同样背负沉重的心理负担呢?担心归担心,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事既然做了哪怕错了都没有回头路可走。只有老天爷可以作证,她关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女儿好,为了这个家的幸福安康着想。但愿这回老天爷能开眼,保佑她马到成功心享事成,捧着凉意未消的空杯子,关姨开始在心里默默的祈祷起来;她们满族人自古以来就信奉萨满教,不敬菩萨、财神、火神、土地神等神像,但仍然供奉天、地、君、祖和师的神位。要不是关姨从小长在红旗下,受了太多无产阶级唯物主义无神论思想的熏陶而没有继承姥姥那一套“民族文化遗产”,否则的话她现在都有心象她姥姥活着时那样去找萨满(满族的神职人员),祭鸦、祭狗、祭佛多妈妈、祭柳什么的,反正是要搞个规模宏大的法事,来保佑她的计划马到成功。
事已至此,接下来就要看老赵家那疯丫头的临场发挥和之前自己对李玉庚的推断是否准确了,之前一直就维血统论的关姨虽然认定了女儿的对象会象大部分长期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受尽苦难的小人物一样,面对成功和现实诱惑时是经不起敲打的,有钱了就是暴发户得势了就忘本,表面看起来多老实都不行,就象唱大戏里的陈世美还有古代帮她们满族人获得江山的李自成,不过这毕竟是她第一次使用自己的理论进行实战,心下不免揣揣,但一想到最坏的结果——即使她判断失误乱点了鸳鸯谱,李玉庚经得起美色和事业成功的双重诱惑,就对自己闺女一往情深忠贞不渝,那不也是坏事变好事,算是对未来女婿一次终极考验而已,所谓的损失也不过就是答应赵梅的那几万块钱而已,真要那样她也豁出那张老脸了,就跟孩子开诚布公的道个歉,相信女儿和女婿也会看在她一片苦心的份上原谅她。
想到这关姨就彻底平静下来,交了钱又顺道去了市场买了点菜才迈着四方步悠然回到家,她先给赵梅打了个传呼,留言让她直接到家里来,然后又毫不犹豫的把女儿留给李玉庚的那张纸条撕个粉碎扔厕所里冲走了,来个消灭证据,最后她拿出一把新配好没多久的钥匙打开了女儿的抽屉小心翼翼的翻动起来。
很快她就在女儿抄录诗歌和格言的笔记本上找到了目标,那是一段话,好象是《红楼梦》或是别的电视剧里说过这句话,大概就是她需要的那种意思。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关姨把这张散发芬芳的纸剪了下来,学着女儿的模样折成燕尾状装进一个同样芬芳的花式信封里,再学着女儿的模样在封口舔了一下封好。哈!又一个步骤大功告成!关姨心里别提有多欢喜了。
做完这一切没过几分钟,赵梅如约而至来敲门了。
关姨和赵梅这一老一小两个女人脑袋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商量了很久,期间主要还是关姨提醒赵梅注意关键细节或说些给赵梅鼓劲打气的话,
“那要是不成咋办呀?”谈话结束前赵梅最后问了句,
“不成你也没损失,阿姨就拿这几万块给你办工作,”
“关姨你真好,那咱们说定了,你等我的好消息!”说完赵梅起身离去,整个人看起来就象非洲草原进入发情期的母斑马似的神气活现,再也找不出任何失恋和悲伤的痕迹了。
……
那天李玉庚憋了整整一天,等待爱人的出现。那滋味既兴奋又紧张,搞得他坐在电脑前都时常精神恍惚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他脑海里不止一次的幻想着自己乘坐豪华的波音飞机随身携带自己的梦想起飞,穿云过海,飞到那个充满机遇和财富的国度,开始一段能彻底改变自己命运和前途的新生活,象之前去过的那些学兄学姐那样,衣着光鲜容光焕发的回来,出手阔绰,谈吐不凡,走到哪都有鲜花和掌声,还有一张张满是仰慕尊敬的笑脸,扬手就是一张印有日本国东京都xx大学xx项目硕士研究员头衔的中日文双语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