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姨在心里时常这样问自己,她都不敢想象自己再过几年退休后的“前途”会是啥样的惨状了。这无形中又增加了她的危机感和使命感。我的日子不多喽!尤其象现在这样身子骨还能动脑袋瓜还好使的日子,还是抓紧最后时机把该办的都办了吧,关姨对自己说,也不止一次的对宽慰她的老伴说过。不过到了这把年纪,自己和老伴在工作方面是不能有啥指望了,而家里的大事小情也早都处理得差不多了,除了几件答应别人尚未开织的毛衣外,真正能让她操心费力的事想来想去也只剩最后两条了——女儿的毕业分配和女儿婚恋问题。这两件事还都是不好办的大事儿。
最近这段时间关姨一直忙着为女儿跑工作,累得要死要活象被剥了层皮似的,直到前天下午事情才有了转机基本确定下来,迟局长的夫人通知她说电业局新成立的营业大厅里有个文档管理的职位可以留给圆圆,不过暂时还转不了正,要等省里批下才行,具体时间还说不好,多则一两年少则几个月。关姨高兴坏了,多年交往她是知道迟夫人说话的份量的,而且自己也为此花了一笔不菲的“好处费”,这事儿已经算是板上定钉了。
因为事关重大迟夫人叮嘱她务必保密以免节外生枝,所以关姨回家连老伴都没提起,更没和女儿说,还一如既往的扮着苦相,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给女儿和老伴持续的压力,让这两个人和自己一样随时都有危机感。不过关姨都没来得及高兴,家里就又出事儿了!偏偏还就是另外那件未竟之事——女儿的婚恋方面出了大问题!
那天一家三口一起吃晚饭时,关姨就隐约注意到女儿有些心神不宁,似乎有啥话想说却欲言又止,关姨当时没有点破而继续吃饭;从小到大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往往越是凝重就越表明这事不是小事儿或者当中含有不被关姨所接受的部分。
“老关啊,我发现你穿现在身上这件真丝衬衫还是好看,雍容华贵贼有气质呵,圆圆你说是不是?”
“是呀,我也觉得好看,”骆蔚凑趣的应了句,
关姨知道老伴是没话找话哄自己开心,身上这件衣服是前几天去商业大厦花一百八十块从一个个体商贩手里买的,买完就后悔了,因为商场里的光线强,衣服显现的颜色和平时不一样,穿上才发觉有点过艳了,穿吧总觉得象个老来俏的妖怪,不穿吧又心疼那一百八十块钱,就在老伴面前发过几句牢骚。
“有机会我回老家,去苏州给你多买几件真丝刺绣的衣服,既舒服又好看,真的好看……”老骆一本正经的又补充了句,
“啐!”关姨被老伴当着女儿面赞美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心里很高兴还是忍不住咧嘴笑了。
……
“妈……爸,和你们俩商量件事儿呗,”那边骆蔚开口了,关姨心里一激灵,好你个小丫头片子,真是长大了啊,学会看脸色挑我高兴的时候张嘴了啊,不禁打起精神提高了警惕。
“啥事儿说吧圆圆,看爸爸能帮上你不?”那边老骆毫无防备的答道,
骆蔚停了一下没说话,用眼睛瞄着家里的绝对一把手——妈妈,关姨早已收起笑容表情严肃的望着女儿一言不发,骆蔚明显是被妈妈的态度吓着了,不由自主的把头垂下,脸也憋得红了起来,不过只维持了两秒,象是心里鼓了很大的劲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又抬起头来,坚定的说了句,
“妈,爸,是这样的,小李今年有机会公派留学去日本,不过要给领导送礼,我们现在还差几万……还差三万多块钱,想和你们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先借我们,等小李从日本回来肯定能还上……”说完骆蔚扬起了脑袋,满怀期待望着妈妈。
还“我们”?难道有了对象就连爹妈都不认了么?关姨当时一听女儿的说法心里就非常不舒服,
“先吃饭吧,这事儿我得和你爸爸商量商量,吃完饭再说……”关姨沉吟片刻答了句,然后若无其事的用筷子夹菜吃起来,本来么,这么突然的就张嘴借钱,咋也得好好考虑考虑才回答啊,那边一直察言观色的老骆见状也立刻端起了碗跟着吃起来。
“那……你俩慢慢吃,我吃饱了,先回我屋呆一会儿。”说完骆蔚难掩失望的起身离席回到自己房间把门关上了。
“要不借给孩子吧,也不多,才几万,咱俩的存折上不是有不少钱吗?”老骆说,
“借啥借呀,根本不是钱的问题,别捣乱让我想想,”关姨紧皱眉头说道,那个极具政治智慧的头脑也在飞速运转着,老骆对妻子这方面一直信服,就没再说啥。
正所谓浮云遮不住望月,关姨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着呢,只片刻工夫她就完全想明白了,
“这钱咱不能借,”关姨说着把餐厅的门关上了,也降低了音量。
“为啥呢?”
“老骆你这么想,就象咱俩年轻那会,离婚多磕惨(东北话,丑陋不光彩的意思)呀,不过还是有离婚地,而且全是那些两地分居不在一起的,这说明啥?”没等老伴回答关姨自己说了出来,“不就说明这人一分开感情不就淡了吗?别说圆圆和那小子还没结婚呢,即便结婚了谁敢保证他出国就肯定回来?”
“也是,”老骆除了看书写书法,在生活方面也没啥主见一直由妻子做主。
“那小子我见过,啥条件都没有根本配不上咱家圆圆,如果毕业后肯老老实实好好干,愿意给咱们当个倒插门的女婿我还真有点动心,毕竟咱俩就这一个孩子,找不着条件高的找个本份的就挨咱俩跟前也挺好,一家老小还挺热闹地。”
“有道理,”这话算说老骆心眼里去了,他使劲点着头,
“那日本是啥地方啊,花花世界挣的钱也多,再老实的人出去了也白搭,肯定是回不来了所以这钱咱说啥也不能借。”
“要说不借那圆圆咋办啊?我就怕你直接说再伤了她……”
“这事儿你别管了全交给我好了,我来说,咱也不能直接拒绝说不同意,能拖就拖,要是那小子死了那份心咱们就外甥打灯笼——一切照旧,要是他非要出国还别着咱闺女使坏,那咱们就干脆给他们搅黄了!”
“那……能行吗?我看他们俩好象挺好地,就怕黄不了。”
“我有分寸,这自古以来都是棒打的鸳鸯分不开,你越是不同意这两人儿就越铁,明明不管的话可能成不了,但父母一管往往就铁成,所以咱们也得讲点策略,假同意真反对,咱闺女老实,早晚会醒悟过来地。”
“对对对,你这个思路对。”关姨许多历史知识除了看电视很多都是听老伴说的,她一说老骆就明白了,也不由得佩服起妻子的精明来。
“你只要别乱说都让我来,我会见机行事……”
“行,”
吃完了饭收拾完桌子,老骆把骆蔚叫到了客厅里,面对女儿充满期待的神情,关姨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和她说,
“圆圆啊,刚我和你爸商量过了,这几万块钱咱家有没有呢?有,但暂时不能借,”
“为啥呀?”骆蔚一听嘴就瘪了脑袋也跟着耷啦下去,
“你听我说完行不?”关姨瞪起眼睛又恢复了一家之主的威仪,接着说道:“现在给你办工作正到最关键的时候,弄不好就得花个十万八万,我和你爸爸这点棺材本全加起来可能都不够,所以这钱现在不能借,但也不是不借,要借也得等你的工作安排完了有余奉钱了再说,你去跟小李把话说明白喽,不是咱家抠门,让他等段时间再说吧。”
“哎呀妈啊,问题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骆蔚是真急了,竟然以一种罕见的急斥掰脸的口气说出这句话,倒把老骆和关姨吓了一跳。
“那也不行,还是给你办工作最要紧。”关姨不为所动,
“我求你了妈,要不这样,你就帮我找个不用花钱的工作,或者我自己去找,把这钱先借他行不?我们俩一有钱马上还你们!”说着骆蔚又把脸转向爸爸,希望爸爸能帮自己说句公道话。
“你这孩子咋这样呢!”听得女儿又提“我们俩”可把关姨气坏了,说话也有点挂不住脸了,“我说不行就不行!还那句话,要借就得等要不就不借,他算你啥人呀一张嘴就借几万,我们该(东北话,亏欠)他地啊……”
“你……”骆蔚气得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半天说不出话来。
“圆圆啊,你妈也是为了你好,乖呵,听大人话。”老骆见状赶紧过来安慰。
“不借就拉倒!你们也不用给我找工作了,找了我不去!”骆蔚一边哭着一边赌气说道,
“你敢!”关姨更气了,这可是女儿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任性的和她顶嘴。
“有啥不敢地,我都是大人了,明天我就出去打工哪怕卖血我也要送他上日本!”骆蔚说完立刻跑回自己屋并砰的把门狠狠关上,留下关姨和老骆呆立当场,
“这孩子!快气死我啦!”关姨说完这话突然感觉血往上冲,眩晕得几乎站立不稳,老骆吓得赶紧过来扶她坐下,给她倒了水敲了背折腾了好半天关姨的脸色才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