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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冯家的地窖静得一片死寂,冯刚甚至可以清晰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那是一种极可怕的寂静,可怕到时常让人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这感觉很象他以前在劳教所里蹲过的小号,只要把灯关掉,就几乎完全一样了,但小号里也没静到现在这样一点声音都听不到。这种寂静还有另外一个可怕之处,那就是让声音变得比寂静更吓人。地窖里不冷,但每天他爸爸都会在回来时烧上一会儿土暖气,每到那时,热水流动的声音和蒸气敲击水管的气锤声就被放大了好多倍,于空旷中振荡,振得人头皮发麻,尤其后者,每一下都似乎是在耳膜前发生的一次剧烈爆炸。同样令他无法忍受的还有光线,昏黄的灯光投射到被年代和潮气浸淫得秽暗的青砖上,会产生某种丑陋嶙峋的色泽,在这样一个四壁天花地面浑然一体全部用青砖砌就的地窖,看得久了就仿佛所有的丑陋所有的墙都压了过来似的;他试过关灯以逃避这无法躲藏的压抑,但完全彻底的黑暗也让他受不了,总之就是一切都无法忍受。

除了对寂静对声响、对光线对黑暗的双重矛盾恐惧外,还有无穷无尽的孤独伴随着无所事事的无聊阵阵袭来,时间缓慢得象要停顿了一样,一天就跟一百年一样的漫长。他躺在炕上去回忆这几天发生的事儿,还有这十几年里走过的日子,有的时候这种回味会短暂的让眼神变得空洞,让脑海里的影像鲜活起来;但回味之后重新面对这毫不生动的一切时,就更加重了所有的折磨。毕竟回味是有限的,可以在一段时间里从头到尾象电影一样放完,而眼前的折磨却根本看不到尽头!

那时他想起了以前听说的关于小号的故事,听狱友讲,劳教所的小号最多也就关人一个星期,而真正监狱里的小号最长有关过一两个月的,被关的人有的一出来就精神失常了。那时他还不怎么信,但到现在他彻底理解了。

冯刚是在第四天才完全明白了父亲冯得才的用意。那晚父亲送饭下来,冯刚仰脸冲着小小的传送口和颜悦色问他:

“爸,今天又打听到啥情况了?”

“没啥,我上哪儿打听啊?”

“咋就打听不着啊?去收购站问,要不干脆去派出所问也行啊。”冯刚一听有点急了,

“孩子,你就听爸爸一回话吧,老实地在里面呆着别问那么多了,嗯?”冯得才又是那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冯刚从小就不喜欢他这个样子,姥爷那样不容置疑的下命令更让他服气。

“你咋这么**磨几呢?你要不想帮我就拉倒!把梯子放下来让我出去,在这儿都快把我憋死啦!”说到最后这句时,冯刚已经按捺不住的发火了。

“出去?出去干啥?出去打架?出去挂马子?嗯?还是出去被丨警丨察枪毙啊?”冯得才说话的口气一下硬了起来,脸上也有了以前难得一见的威仪。“儿子我告诉你,这回你哪也别想去!只能在这呆着!”

“你个老**灯!快把梯子放下来,要不然我把你另一条腿儿也给你打瘸了……”冯刚恼羞成怒的喊了起来,话还没说完,传送口就被他爸关上了,留下半截话在地窖里回响激荡。就在那时他脑海里才突然闪出一个念头,这该死的冯瘸子不会是想关他一辈子吧?

“我操他奶奶的!”冯刚咬牙骂了句,一股火腾棱燃烧起来,气得他抬手使劲儿的一拳打在墙上,可除了手上传来钻心的疼痛,望着那无法逾越的高墙,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想起了他那没有任何印象的母亲,他无法想象她是咋样在这可怕的地窖里呆上那么久的?说不定她就是在这儿被他姥爷生生关疯的!他早就注意到地窖中间地面上有一道塌陷的浅沟,象是人用脚趟出来的,那一定是当年他妈在这里受着同样的折磨,疯狂暴走踩出来的!

一想到这儿他就不寒而栗,他宁愿跑出去被人打死或干脆被丨警丨察抓去蹲真正的监狱,也不愿意再在这里呆上哪怕一分一秒。

第二天晚上同一时间当冯得才再送饭下来时,他尽量不动声色的求他爸,

“爸呀,我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天了,都快憋死啦,能不能让我上去换口气?”

“不行……”冯得才斩钉截铁的一口回绝。

“求你啦……就一会儿还不行吗?然后我再下来。”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这样求他爸爸,

“你就是说破大天也不行,你在里面想吃啥喝啥干点啥爸都答应你,出来可不行?”

“那你真打算把我关在这里一辈子吗?你到底啥时会放我出去啊?”

“好孩子,爸这么做也是被你逼出来的,你就啥都不要寻思了,爸不会再放你出来了……”冯得才丝毫不为所动。

盖板关上后冯刚憋足了劲儿在里面使劲的大喊大叫,希望有邻居甚至丨警丨察听见也好,能把他从这里弄出去。但除了震得自己脑门芯子发麻之外,一点效果也没有。那晚他怎么都没办法再睡着了,烟瘾和绝望使他象困兽一般狂燥。之前他曾求他爸爸帮他买条烟送下来,被他爸一句小孩子抽哪门子烟给拒绝了。

那晚他被折磨的实在心烦意乱无法忍受了,就不由自主的下炕沿那条浅沟一刻不停的来回游走,越走速度越快。也不知走了多久当他气喘嘘嘘双腿酸软再也走不动时,才一头倒在炕上疲惫的睡着了。

到第六天时,他决定用绝食来进行抗争。他不再动上面传下来的饭和水,甚至还把用来传送东西的木筐从绳子上拽下来。他想最好他爸能下来修理,那样他就可以趁机跑出去。但计划并未得逞,当冯得才打开盖板看到一切后,就一言不发的把盖板盖上没再理他,这个他从小就瞧不起的爸爸似乎一下变得聪明和强大起来了,这他妈该死的瘸子!他在心里不停的咒骂着。

冯刚死撑了几天,他爸也没再打开过盖板。在寂静无声没人理的地窖里,他的意志很快崩溃了。他饿得头昏眼花,又百无聊赖没法去应对那种寂寞孤独。当他从一次恶梦中醒来时,发现他爸已经趁他睡着时来过,修好了传送筐,把一顿香飘四溢的美餐和一条烟摆到了那里,与这些一起的还有一捆旧杂志和几本旧书。

他毫不迟疑的投降,风卷残云的干掉了整顿饭,一个饭粒都没剩,然后再美美的点着了一支烟。当氤氲醇厚的烟气在胸腔中循环一周再吐出来时,他突然感受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幸福!一顿饭一棵低档劣质烟竟然能带来如此满足,却是他始料不及的。

地窖里的生活再度平静,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只是日子仍然那样漫长难熬。因为寂寞,他打开了那捆旧杂志,开始翻看起来。

这些杂志和旧书都是他爸收来准备卖到收购站去的,以前他从来都不去碰,反正他不喜欢看书,里面干巴巴的字儿让他觉得枯燥想睡觉,还是看录像更带劲儿。但现在他已别无选择,只能依靠这唯一的方式去排解寂寞。

他大概翻了翻,都是些几年前的旧杂志,有几本是他比较喜欢的《法制文学》、《家庭》和《大众电影》,更多的还是《读者文摘》《青年文摘》,还有一些文学类的期刊。他喜欢法制文学是因为里面写的都很热闹,经常有香艳离奇的故事,喜欢《家庭》是因为里面有一个栏目是婚育咨询解答,经常可以读到一些关于性的知识。

他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家庭》翻到那页,却发现他想看的那部分已经被人撕了下来不见了,我操!他气得暗骂,这让他想起了傻杰,那家伙就喜欢这么干,用这种方法收集了好多性知识,再口若悬河的白话给别人听,什么男上女**位行房时在女的屁股垫个枕头会增加快感加大受孕机率,什么新婚第一夜如何温柔**避免女方疼痛之类的,象个深谙此道的专家。

他无趣的把《家庭》扔在一边,又打开了一本《法制文学》,里面有一篇描写旧上海霞飞路71号日本汉奸与国民党军统特务间的争斗的故事吸引了他,他从头到尾仔细的读完,暂时忘掉了所有烦恼。当他看到互施美人计,女的最后被抓住施以酷刑的那段兴奋不已,上面有针刺丨乳丨房藤条抽打**之类撩人心魄的字样。他想象着他也在场,而女的则变成了丽丽……丽丽美妙的裸体扭动着展现在他面前,欲火辟里啪拉的熊熊燃烧起来,烤地瓜一样烘焙煎熬着他,难受得象死过几次似的。

也不知道丽丽现在怎么样了?他现在什么都不在乎就只想着她一个。那是他这一生唯一拥有过的也是最让他骄傲最难以舍弃的东西,他以前就曾和她这么说过,当时她还说我是人不是……对,你不是东西,他那样和她开玩笑。

记得出事儿那天和她最后分手时,说好几分钟后在煤场见面然后一起外逃,结果他现在被困地窖,虽然难耐但至少是安全的,丽丽会咋样呢?她肯定会在那里等他,不见到他她是不会走的,或许她见不到他会自己走掉也说不定,他的存折放在她手上她应该不缺钱;两种自相矛盾的想法会交替出现,他既希望她一直等下去,那代表她对他的忠心和痴情,但又希望她见不到他会立刻走掉,逃得越远越好!这是因为他真的担心她。

他放下杂志靠在炕上,闭起眼睛再一次回想出事那天发生的血淋淋一幕。之前他已经想过不知多少次了!为啥会弄成现在这样呢?他边想边问自己。这很象他看过的香港电影《英雄本色》里宋子豪被丨警丨察追捕时的情形,他的第一反应也是“为什么是我?是谁出卖我?”,隐隐的他也感觉到其中少许阴谋的味道,但没有任何理由来支持他的这种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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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偏东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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