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就象游走于头皮上的剃刀,可以削去多余的棱角和毛刺,使之变得圆滑。赵军是个聪明人,一旦醒悟还是很快做出了调整和改变。他不再锋芒毕露的冲锋陷阵而只做本份的管片民警,每天处理辖区内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喝酒打老婆,邻里纠纷之类的,也不再有惊天动地的大案子,只有偷鸡摸狗打架斗殴赌博嫖娼一类的治安事件。而且遇到同事或领导的关系案一律放行,并逐渐开始收一些灰钱,否则一个办事不要好处的丨警丨察会是极其可怕而让人疑虑戒备的。但他始终坚守自己的原则底线,掌握着分寸决不出格。有与原则冲突的事情找到头上他都很识趣的选择逃避,别人怎样收黑钱他不管,自己不收但也不会挡路。在别人的指点下,逢年过节他也随大溜的给各级领导送礼,仅仅是作为礼节性表示尊敬的薄礼,因为他依然属于哪派都不靠的逍遥派。逐渐的同事不再排斥他,各个系统和部门也有了欠他人情的“朋友”。有次一位同事喝醉了酒告诉他,他现在在别人的眼里,是个老练而滑头的人,小事儿绝对办,很够意思,但大事儿不能直接找他,找他肯定溜边,要么躲,躲不开就弄个病事假的把手上的事儿转给别人。
听了这话赵军当时就笑了,这正是他希望的效果,可内心却无比苦涩;他在公丨安丨局里十余年的奋斗与艰辛最终只换来这些。曾经的理想和雄心壮志象浮在水面的垃圾,被时间的河流无情的冲走了,他却只能站在岸边目送着这一切远远的漂逝。
当中没有悔恨,有的只是无奈和悲愤。
第七章
赵军觉得张局长找他来办这事儿真的是找对了人,早在铁合金所时他就一直与疯宝这伙人打交道,疯宝本人及其大部分手下他都亲手处理过。那几年他还亲眼目睹了疯宝如何从一个小流氓混到这所城市最臭名昭著的老大的全过程。
黑社会自古就有,武侠小说里称之为江湖。除了文丨革丨,这座城市有组织的流氓罪恶活动从未停止过,并在八十年代初达到了顶峰,那时经常有数百人参与的大规模流氓械斗;历经数次严打和对有前科人员的监管甚至流放,有段时间城里的流氓几乎绝迹了,但到八十年代后期,一切又都死灰复燃。就象李树林曾和他说过的,只要有人群的地方就一定会有犯罪一定会有流氓,是永远也无法彻底杜绝的,警匪游戏的规则自古就有,用孔老二的话说;一张一驰才是文武之道,意思是流氓罪犯猖獗时要施行高压严管的政策,但一切好转后要适当放松,而放松一段后流氓们又会适机出来活动,到了那时再严管……周而复始,这是规律性的东西谁也无法改变,就象物理学中的波浪原理,以峰谷平的姿态循序渐进。赵军那时还满脑子理想主义,对此有些难以接受,就问李树林,难道不能常抓不懈长治久安吗?李树林回答说不能,要是那样就又回到暴政年代回到了文丨革丨甚至回到了旧社会,得多少冤假错案多少人间悲剧上演啊,再说那种气氛也不利于发展经济。
后来形势的发展完全印证了李树林的这句话。现在似乎又到了波峰,黑恶势力已经猖獗到了极点,让任何有良知的人都感觉愤愤不平难以忍受。经济的高速发展让这所城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老百姓的日子明显富裕了,但财富同时也滋养了另外的毒瘤--黑社会。流氓依靠罪恶手段获得金钱,而一旦他们完成积累,一手挥洒金弹一手舞动大棒,对于普通百姓和赵军这样的丨警丨察来说结果完全是灾难性的。就象疯宝,这个曾被赵军狠揍过并亲手总进监狱的流氓,干了那么多坏事儿从未停止过,却作为优秀民营企业家,成了分局领导市局领导甚至市领导的座上宾。疯宝旗下企业无数身家据说已经快上亿了,而他在其他各系统各部门也和公丨安丨局差不多的如履平地。如果没有张局长的一席话,现在就让赵军对付疯宝,那他惟有辞职去当流氓这唯一出路了,那样的话可能还有点机会。显而易见,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堵黑得无边厚若磐石的墙,谁会拿血肉之躯去撞墙呢?
疯宝大号刘明宝,比赵军小几岁。赵军认识他的时候还只是铁合金一带名气不大的小混子,那时的绰号也不叫疯宝,而叫老宝子。开始赵军并不看好他,一米六的身高,五短身材还有一张和气的白圆脸,怎么看都和世俗印象中的流氓相差太大。不过很快他就发觉自己看走了眼,正是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宝子领着几个年纪和他相仿的半大孩子,东征西讨转战南北,很短的时间里就确立了自己铁合金头号战犯的地位。混子的世界里也一样有分工和等级,除了已经确立江湖地位的老大之外,靠打架玩命出名的战犯最受其他人尊敬,只有那些战绩彪榜的混子才能被称为战犯,会有很多小混子主动投其麾下。几乎全部的老大都是战犯出身,象田野这样靠赌术成名最后当老大的实属百年不遇。
与普通百姓概念中的流氓黑社会不一样,实际上抢劫、盗窃、逼良为娼之类的并不被真正的混子认同,或者说不屑一顾,不入流的混子才干这种事儿;技术高超的小偷和赌徒偶尔可以在组织里找到位置,但他们始终都受其他混子的欺凌压榨,接受,也许是不得不接受战犯(老大)的保护。好勇斗狠才是江湖永恒的主题。
老宝子打架的手段和技巧并不高明,先天的不足每每使他在与别人的对决中处于不利位置。现在一些当年和他有过交锋的混子也时不时的在酒桌上发些酸酸的感慨,想当年,疯宝算个啥?还不是被老子踢得满地打滚,现在他是牛b了……这些人说的都有可能是事实,只不过省略了最后的结果和被老宝子纠缠报复的胆战心惊。老宝子那时赢得了所有战局的最终胜利,靠的就是一个不要命的猛字和阴魂不散的死打缠烂,而且越挫越勇;有一次他被人打得混身是伤,右臂打断了,刚包扎处置完就左手提刀满身绷带的出现在仇人面前,那种疯狂的劲头让所有不幸成为其对手的人胆寒,疯宝的称号就是从那时起叫开的,连他手下的那群半大小子也个个心狠手辣百无禁忌。后来因为一件伤害案,赵军把他和他手下的几个都送进了监狱,他们把一个人的双脚脚筋挑断使其终生残疾,而那人曾经是整个东关区都非常出名的老大级人物。疯宝也因此名声大振,刑满出来后,他纠集了一批人重新在铁合金一带开始了征战。他真正的发迹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铁合金厂是国营大企业,有正式职工数万人,加上下属的集体企业职工和家属,几乎在辖区内形成了一座人口密集的卫星城市。当时厂里效益非常好,很多有关系的人也因此而发了大财,其中最赚钱的要属处理废旧矿渣了。每天厂里生产过程中都会产生大量的矿渣,虽然是废物却是宝贝,可以直接作为上等的建筑材料,也可以倒卖到关内去提纯贵重的稀有金属。承包矿渣的合同标价低得可怜,卖出去时却是上千倍的增值,里面蕴涵着巨大的财富。厂里有几座矿渣山,分别承包给不同的老板,关系复杂各种势力盘根错节,除了铁合金当地的,也有市里的势力介入。
疯全当时以一种爱谁是谁,佛挡杀佛鬼挡砍鬼的姿态,仅用了一年时间就打跑了所有的老板,还把铁合金的主要领导恐吓住了。从此他一个人垄断了矿渣生意。之后他又和厂里的人内外勾结,采取多拉少计的方式大肆敛财,最嚣张时甚至直接将厂里更贵重的原矿成车皮的盗运出来再卖回到厂里。
挖得第一桶金后,他开始高效率的运用手里的钱四处活动行贿送礼,大部分都花在了公检法各系统及政府高官上。在疯宝的头上很快就悬起了一把巨大的保护伞,使他更肆无忌惮更加的冷酷残忍。他开始走出铁合金把势力扩张到东关区直至整座城市。与另外一位声名显赫的老大田野不同,他后来主要靠低价收购国营或集体企业,再高价抵押给银行来套取巨额现金,而后者则主要靠垄断市内的生猪屠宰及为取缔流动商贩而兴建的大型市场项目赚钱。两个人一样的坏一样的民愤极大又一样的都有市领导在背后撑腰,疯宝让很多本来效益不错的企业垮掉了,大批员工下岗失业;田野使得市内很多小商小贩不堪重负惨淡经营,敢怒不敢言。
辉煌时疯宝甚至买下了有两千多名员工的市水泥厂,取名明宝水泥有限公司,一块以他头象为背景的巨大广告牌就耸立在市内最繁华的商业街口,每天供市民指指点点。
最让赵军心寒气愤的还是发生在李树林的儿子李小勇身上的事儿。事情发生在一年前,刚从警校毕业当上交警的李小勇,在一条主要干道把喝了酒驾车闯红灯的疯宝拦住了,这帮流氓竟然当街将小勇打成重伤!一个还没结婚的小伙子下半生就只能在轮椅上渡过了。小勇并不认识疯宝,也不清楚他的奔驰车长期在市内这样违反交通法规横冲直撞从来没人敢管。
这事儿影响极坏,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殴打人民丨警丨察,差不多整座城市都传得沸沸扬扬。而事后疯宝找了个人替自己顶缸竟然毫发无损。李树林为这不知找了市局领导多少回,都无功而返,最后老两口只能以泪洗面,徒叹奈何。一个毕生战斗在公丨安丨战线上的老同志,一个光荣的丨警丨察世家,竟然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