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嶂急切地打开保温锅盖，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只见掰的像小黄豆粒大小的馍块被汤水浸泡着堆积在一起，像凸起的小山包，小山包的四周是金黄色的泛着油光的鲜汤，这便是人们俗称的“水围城”，在小小的山包上有几缕粉丝，玲珑剔透，软绵细长，小山包的顶端有几片粉红色的羊肉，肉质鲜嫩细腻，香味四溢。再配上新鲜辣酱、糖蒜，便是遐尔闻名的西良名吃——羊肉泡馍。

吃着热呼呼的羊肉泡馍，看着周滢姐亲手掰得像小黄豆粒大小的馍块，天嶂蓦地心头一热，他抬眼看了看周滢和母亲，不禁热泪盈眶，唏嘘不已。

周滢和母亲背过脸去，悄悄地擦试着脸上的泪水。

一周后，有天晚上吃完晚饭，周滢照例在煤炉前给天嶂熬中药，天嶂搬着小板凳坐在周滢身旁，望着闪烁的炉火对周滢说“姐，我看你还是回去吧，估计已经开学好几天了。”看周滢不吭声又接着说“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过一阵我也想回去。”

周滢这才把视线从闪烁的炉火移到天嶂的脸上，是呀，天嶂的脸色白中透红，人也胖了许多，尤其是那双眼睛，依然那样明亮，那样的真诚。

其实周滢这两天也在想回石门的事，那天晚上她给书记请假，书记答应的非常痛快，还一再说天嶂最近肠胃确实有问题，饭量小得多了，一定要回去好好看看，彻底治好再回来。

书记嘴上虽然说不着急，但周滢明显地感到，书记仍放不下学校的事。按习惯学校放秋假一般在半个月左右，可书记还是对她说“没事，大不了晚几天开学，再不行，找个人替几天。”但周滢明白，书记不过是说说而已，心里还是希望她早点回来。

如今天嶂经过二十多天的治疗，各项指标基本恢复正常，情绪和精神也好了许多，明显地感到一天一个样，她也确实该回去了。

“姐，我……”天嶂见周滢不吭声，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天嶂，姐知道你的心思，”周滢凝视着天嶂“姐这两天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是这，我把妈叫过来，咱一块商量商量。”

母亲也同意周滢回石门的想法“你是该回去了，学校那一摊子事还等着你呢，天嶂这儿你放心，有我呢，我保证把咱天嶂养得白白胖胖的。”

第二天一早，周滢返回石门。

一月后天嶂完全康复，也回到石门。

27.

公社宣传干事小唐一上班找李书记，县报要组织《毛泽东思想宣传通讯员培训班》给公社分了一个名额，找李书记定此事。李书记看着小唐“上次在石门开学大寨现场会，批判孙老三的发言稿写得不错，但肯定不是那个叫什么石……”

“石锁”

“对，肯定不是石锁写的，你去了解一下，看是谁写的”。

“我也觉得写得不错，当时就问了郑书记。”小唐翻开随身带的笔记本查看“噢，对了，是一个叫洪雪写的。”

“洪雪？”

“小名叫大凤。”

“噢，大凤，我知道，‘石门二凤’嘛！”李书记抽口烟“洪大贵的女子，对，给丰年通知一声，让大凤去。”

郑丰年将此事告诉大凤，大凤却一口回绝“我不去。”这实在出乎郑丰年的意料“多好的事情，为啥嘛？”“耽误挣工分，再说半个月时间……反正我不想去。”

“你一天挣多少工？”郑丰年问大凤。

“六分。”

“这一天给你十分工，县里每天补助一块钱，管你吃住，哪儿找这样的好事？”郑丰年给大凤算帐“一天十分工，半个月一百五十分工，年底要多分几十斤粮呢，再说，省了你半个月的口粮，还补助十五块钱，这帐……你咋算不过来？”

王强生吃完晚饭，正在煤油灯下全神贯注看楚函带回的一本描写爱情的“手抄本”，大凤进屋了“楚函没在？”“跟纪育珺刚走，来坐，大凤。”王强生把大凤让到自己的床上“啥时候走？”“明天。”“都准备好了？”王强生关切地问。“没啥准备的，吃、住都在县招待所。”大凤心不在焉。

“去了好好学，这可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如果……”

“强生！”大凤打断王强生的话。

“怎么了，大凤？”王强生这才发现大凤的情绪不对头。

“要去…”大凤看着王强生吞吞吐吐“半个月呢。”

“快，一晃就过去了。”王强生口气轻松“吃好、睡好、养胖点。”

“那……人家想你咋办？”大凤脸颊微微发红。

王强生没想到大凤是为这个情绪低落，准备逗逗大凤“这就不好办了，要不你就别去了，让我去？”

“强生！人家说得是心里话。”

“没出息。”王强生一把揽过大凤，紧紧拥在怀里，他觉得此刻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一位漂亮的姑娘如此痴情，他被深深感动了。

大凤紧紧抱着王强生“我就是没出息，我就是想你。”

王强生低下头，深情地吻着大凤。

灯光摇曳迷离，将王强生和大凤紧紧相拥的影子印在墙上。

县招待所的条件不错，两人一间房，干净整洁，饭菜也可以，每天中午还有一个肉菜，只是学习太紧张，讲的东西根本记不过来。县报的张主编亲自授课，一口南方话，听着费劲。更要命的是，每两天必须交一篇千字以上的稿子，用张主编的话叫“活学活用，立竿见影。”由张主编出题，有“我们队上的新鲜事”“学好毛著促进生产”“一位农业学大寨的模范”等等。张主编说，准备从这些稿件里选出好的，培训班结束后，在县广播站广播。大凤每天晚上熬到十二点，头一挨枕头，还没想起强生长啥样便呼呼睡着了。

正像王强生所言“一晃半个月过去了”。

一大早，洪大贵急急忙忙跑来找王强生“强生，快，到县上去给咱灌些机油，水磨大轴该加油了。”

“哎，队长，今天大凤学习正好结束。”王强生有点兴奋“太巧了！”

“对，快去，顺便把大凤接回来。”洪大贵冲王强生会心地一笑。

王强生赶到县招待所时，大凤已经收拾好东西，等吃完午饭就往回赶，没想到王强生来了，大凤一下抓住王强生的手“你咋来了？”“来接你。”“你咋知道我今天要回去？”大凤一脸兴奋。“半个月的天数我还是能数过来的。”王强生故意逗大凤“你爸这是假公济私。”

“走，我请你吃饭！”大凤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咱潇洒一把。”

“那得由我来点菜？”强生故意说。

“行！”大凤说着掏出补助的十五块钱“有得是钱！”

强生执意不肯多点菜，两荤一素，加个鸡蛋汤，花了不到三块钱。大凤非要强生喝点酒“咱俩第一次下馆子，我要让你记住。”

强生的酒量实在差点，总共买了三两酒，一多半是大凤喝的。

王强生脸红脖子粗，一出饭馆摇摇晃晃，像踩在棉花堆上，没办法，在大凤房间躺了一个小时，人才缓过劲，两人急急忙忙出了招待所往回赶。上到半山坡的村子里，大凤突然停下“强生，你听！”“听啥？”王强生不知所云。“听广播。”大凤侧着耳朵：

……学校焕然一新，适龄的孩子全部入学，入学率创历史最高。学校因地制宜，因材施教，将学生分为高、低两个年级，自己编写教材。特别是在加强毛泽东思想和党的政策宣传的同时，古为今用，教材中增加了具有积极意义的浅显易懂的古诗词，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好效果。这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是“古为今用”的典范……

“这好象是说咱石门小学。”王强生询问大凤。

“你往下听。”

……本篇通讯是此次参加县报《毛泽东思想宣传通讯员培训班》学员洪雪提供的……

“洪雪，洪雪是谁？她咋知道咱队的情况？”王强生一脸疑惑问大凤。

大凤被问的哭笑不得“强生，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

“真不知道，我装啥？”王强生一脸真诚。大凤也看出王强生的确不像装。

“强生啊强生，我……”

“噢！对……对对！哎呀你看我这猪脑子。”王强生拍拍自己头“洪雪是你，哎，整天大凤大凤，都想不起你的大名，大凤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王强生说着搂住大凤，在脸上亲了一口。

坡对面的放牛娃正眼睁睁地看着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