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认识其实稍显牵强，他俩不过是在红卫街派出所门前有过一面之交。乔天嶂正是“男求男”时碰到的这位胖哥哥，噢，还有一位瘦一点的哥哥，对就是他，乔天嶂已经看见站在旁边的楚函。那天这位胖哥哥还不错，尽管没听他说完就要走，但最后还说了句“你找别人吧。”也算给乔天嶂了一个答复，可那位瘦子一句话也没听进去，还一个劲催胖子走“别理他，别理他。”
胖子叫王强生，跟楚函是初中同学，两人关系非常好，考高中时楚函分到六中，王强生分到三中，这次下乡俩人一拍既合走到了一起。
“你跟谁来的？”王强生满脸狐疑，捡起刚才天嶂扔在地下的大书包边递边问。
“我姐。”乔天嶂指了指刚刚挤下车的周滢“我是跟她们来玩的。”乔天嶂以后都得这么说。
周滢见乔天嶂居然在这里碰到熟人，正在纳闷，乔天嶂大声喊她“姐，我在这儿。”
周滢认识楚函，楚函跟她一个年级，是四班的，但没说过话。王强生她自然不认识。纪育珺见面熟，上来就搭腔：“嗨，你们是哪个队的？”
“石门大队。”楚函早就知道纪育珺，纪育珺的漂亮是闻名全校的。“你们是哪个……”
“哎！真巧了。”不待楚函说完纪育珺一拍周滢的肩膀“我们也是石门大队的！”
4.
周滢双脚像灌了铅，大汗淋漓，乔天嶂紧走两步扶着她“姐，行吗？”“没事。”周滢抬头望了望高高的塬顶，连三分之一的坡还没爬完，怎么累成这样，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
从临丰市车站出来，走了有二里路，他们就开始爬坡，坡陡的厉害，最少有三十度，尽管两手空空，连随身背的书包都挂在了大青骡子的背上，可还是心慌气短地出汗。楚函不知从哪儿弄来半截树枝，递给周滢，让她当拐棍。郑丰年这才意识到城里的学生娃没走过山路，连声喊“歇下脚，歇下脚。”
这里离秦岭山脉支脉青木山的山口大约有四十里路，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土塬，海拔在六百米左右，现在周滢她们大约在二百米的高度。鸟瞰塬下，临丰市像无数块大小各异的豆腐干拼成的图版，鳞次栉比的楼房恰似长短不一的牙签插在豆腐干上。
凛冽的山风瞬间就将身上的汗吹的一干二净。书记告诉大家“不敢多歇，歇下就不想走咧，喘口气就走。”也是，刚才还浑身冒汗，这一阵又全身冰凉。
小歇一气，周滢身上轻松多了。
两匹大青骡子各驮着两只大木箱，两边吊着七、八件小行李，有被子、衣物、洗脸盆、式样各异的大书包、小书包，奋蹄疾走，如履平地。小凤两手抓着大青骡子的尾巴，大声吆喝着，一路小跑。一只大黄狗寸步不离地跟着小凤。周滢她们的速度也明显加快了。乔天嶂在火车上睡了一路，攒足了劲，爬起坡来竟神闲气定，不嘘不喘。纪育珺的状态也不错，虽有点小喘，步履却还轻松。她和周滢大约相隔有十米的距离，这时她停下来等周滢“周滢，你看那个小姑娘。”纪育珺指了指又喊又叫的小凤。“胆真大，那骡子也够乖的。”周滢喘着粗气说。“不是，我是让你看小姑娘的长像。”周滢刚才光顾着喘气了，哪还顾的上谁长什么样，听纪育珺一说，才注意到了小凤的长像。
小姑娘长的真漂亮，肤色白皙，标准的鸭蛋脸，宽宽的额头像白玉一样光洁，浓浓的眉毛下一双微微上挑的单凤眼，鼻子小而挺，嘴巴大小适中，唇线分明。山沟里竟有这么洋气的小姑娘，难怪人们说山沟里飞出金凤凰。
大约下午两点，终于爬上了塬顶，视野一下子开阔了，仿佛进入了一个新的天地。没想到在这高高的土塬后面，竟隐藏着如此美妙的山和水。放眼望去，远山如黛，朦朦胧胧，巍峨旖旎，蓝天白云下，一条宽宽的河流像硕大的玉带，逶迤而上直达天际，舒缓流动的河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点点，水色流金……
如诗如画的美景凭添了几分豪气，身心的疲劳遽然而去，周滢全身一阵轻松。
“丰年哥，让‘老九’驮点行李，小凤和学生娃走累了。”牵骡子的石锁指了指乔天嶂“骑骡子走。”
“行！”不待郑丰年表态“老九”手脚麻利地从骡背上取下一捆捆行李，用早已备好的麻绳，打弯挂钩绑了个结结实实，双手一甩背在了肩上，又让石锁把大书包小书包挂在自己脖子上，这一趟下来少说也有七八十斤。
“我不累，不累！”小凤执意不骑骡子，可不骑不行，地方已经腾出来了。
其实，小凤累不累倒无所谓，关键是这一趟不让“老九”驮点东西，每个人都觉得吃亏了似的，那不是白让他来了。
“老九”大步流星显示着自己无与伦比的膂力。
乔天嶂被推推搡搡地架上了骡背，坐在小凤身后，其实他一点也不累。初次骑骡子两腿吊在半空，摇摇晃晃，小凤一把抓住他的双手“来抱住我。”说着就将乔天嶂的双手拉到自己的胸前“抱紧！”
周滢瞥了一眼纪育珺，纪育珺在偷偷地笑。
太阳渐渐西沉，郑丰年指着远处的青山“青木山是秦岭的支脉，咱石门村就在山口，方圆十几里的地盘都叫石门，不过真正住在石门口的就咱村，咱村离石门不到半里路。石门也叫凤凰门，传说是两只凤凰落地而成。石娃走慢点！”郑丰年大声喊着“老九”，“老九”已经将大队人马远远甩在了后面。
“石门属于青川镇，青木山从半山腰到山口都归青川镇管辖，有几万人呢。那条河，”郑丰年指了指“玉带”“叫落霞河，河里的沙子有五种颜色。”
“五种颜色？”纪育珺、楚函早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
“所以叫五彩沙。”郑丰年指了指前面“就要下坡了，到了河滩路更好走了，你们可以看看五彩沙，噢，解放前这儿还有顺口溜呢……”
“石门峡的姐姐，神仙坡的花，青川镇的游客，落霞河的沙。”武生扯着嗓子喊。
“不是‘游客’，‘是嫖客’！”小凤也在骡背上扯着嗓子喊。
“是游客！”武生纠正小凤。“是嫖客，你就是嫖客！”小凤不甘示弱，大黄狗冲着武生狂吠，像是在给小凤助威。
“小凤！”郑丰年狠狠瞪了女儿一眼。
小凤像没听见似的，继续扯着嗓子喊：石门峡的姐姐，神仙坡的花，青川镇的嫖客，落霞河的沙。
乔天嶂坐在骡背上比走还累，不抱小凤吧，摇晃的随时要往下跌，抱小凤吧，小凤在骡背上一刻也不安生，随着骡子的步率一扭一扭。他心里暗自思忖，这女娃够疯的。想下来，又不好意思说，只能硬挺着，眼看就下坡了，下坡到河滩也该休息了。
果然，一下坡，郑丰年冲着大伙喊“歇下脚，歇下脚。”
纪育珺、楚函大喊大叫往河滩上跑，王强生早就看出乔天嶂想下来，紧跑两步将乔天嶂从骡背上扶下来，乔天嶂腿早麻了，双腿一曲，跪在了地下，周滢忙上前“怎么啦，怎么啦？”“没事，腿麻。”
“坐地下，坐下，我给你捶捶。”小凤拉住乔天嶂的腿使劲拍。
落霞河水不深，清澈见底，可惜沙只有两种颜色，黄的、白的。
“往前走，”武生撒开腿跑了一阵“这儿有红的！”
果然，这儿的沙子微微泛红，再往前走，还有紫的、黑的。其实也不是所有的沙都是五种颜色，绝大部分颜色与别的沙无异，偶尔可见一小块一小块的彩色沙，点缀在清澈的河底，斑斓迷离，充满神奇。
夕阳西下，把万道霞光洒在山川大地，洒在轻扭腰肢的河面上，远处耸立在天地之间的两扇石门依稀可见，就要到石门村了。
周滢一直想找个合适机会给书记把乔天嶂的事说一下，从下火车到现在已经过去四、五个小时了，不吭不哈，书记心里怎么想，这种事情人家是不便问的，眼看就要到了，不能再拖了，必须马上说。
“书记，”周滢趁着大伙坐在河滩休息对郑丰年说“天嶂是我表弟，城里现在也不上学，跟我到咱这玩几天，你看……行不行？”
“有啥不行的，让娃多住些日子，让小凤和武生带着进山玩，小凤她舅在山里头。”郑丰年满口答应。
“那……有地方住？”周滢步步深入。
“住……”郑丰年显然事先没想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