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孝昌河翻滚着朵朵浪花，席卷着往日的点点污垢，向远方奔腾而去。

蒋光荣被判，吴立军被抓，翠苑街的地下色情帝国随着案情的明朗，逐渐暴晒在正义的阳光之下，黄色产业顷刻间灰飞烟灭，人民专政再次显示了强大的威力，摧枯拉朽一般，涉及此案件的公丨安丨，占了翠苑街派出所民警总数的三分之一，广安县公丨安丨局等有关责任人也分别受到党纪政纪的处罚，有关此案的红头文件上赫然写着“教训深刻，警钟长鸣”八个大字。

小柔要走了，范义勇想安排车送她，小柔不愿意，小柔只想让范义勇送她上火车就行了。

那天，范义勇把小柔送到站台，思绪万千，不知怎得，范义勇心里格外难受，感觉像生死离别，一扭头，小柔早已泪流满面，范义勇眼圈也红了，要说两人之间没有感情，那是自欺欺人，只不过谁都知道彼此之间没有结果，都不说透罢了。

范义勇递上一张纸巾，小柔侧过身子，擦干了泪水。

“还回广安县吗？”范义勇拎着小柔的行李，

“不回了！该回家了！”小柔低着头，

“是啊！该回家陪陪老人了！以后有空随时来玩！我电话你记下了吧？到家报个平安！”

“恩！”小柔应付了一声，这一分别，再见已成天数，

火车一声长鸣，“车快开了！上去吧！”范义勇微锁眉头，小柔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怎么了？”

“勇哥，你……你能亲亲我吗？”小柔眼含秋波，泪眶莹莹，

范义勇一把拉过小柔，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深深地吻了吻小柔的脸庞，小柔闭上了双眼，享受着这最后分别的温馨，她感觉到范义勇的心跳加速，范义勇在小柔耳边轻轻说着：“小柔，能不走吗？”

小柔轻轻推开了范义勇，一声苦笑回答了刚才的提问，一扭头，登上了火车。

范义勇给她买了最好的铺位，也招呼乘警一路上多多照顾，小柔不敢再凝视站台上的范义勇，偏过头去，任由泪水纵横，火车启动一瞬间，小柔向范义勇使劲地挥了挥手。

范义勇大声叫着：“有空常回来！”一只手臂在空中舞动出一段难忘的回忆。

火车渐渐远去，轰鸣中激荡着多少离别，一路走过，洒下一路泪水，小柔眼哭红了，这晚，范义勇也第一次为女孩买醉。

吴立军因组织妇女**吃了两年零八个月的窝头，99年的秋天，吴立军带着秋天的颜色出狱了，他的家境让他在高墙内免受了更多的煎熬，以后，吴立军没有出现在广安县城里，有人说在w市见过他，也有人说他去了南方“捞世界”，对于这种小人物，江湖上谁又会在乎呢？直到w市江北区有“黑道师爷”之称的王巧儿被杀之后，吴立军这个久违的名字再次被提起，虽然是个误会……

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把吴立军带回二十一世纪，出租屋的木门腾起一阵灰尘，吴立军跳下床，从门缝往外张望，看见朋友双手提着熟食和酒水，正慌张地左右打探。

吴立军连忙打开门：“咋了？”

“不好了！我回来的时候，发现这周围出现了一些陌生的男人，四处打探，操着w市口音，你说！会不会是江北区的人找上门了？？”

“妈的！不会这么快吧！”吴立军腿肚子发软，

“你别怕，说不准是条子！”

“你大爷的！还不是一回事，就我现在这样儿，落谁手上都一样！不行，我们跑吧！”两人乱作一团，吴立军连忙收拾了些东西，两人翻后窗跑了。

十分钟以后，出租屋的门被砸开了，七八个男子凶神恶煞的冲了进来，其中一个伸手摸了摸被子，还有些温热，他拨通了手机：“强哥，人在广安县，刚刚跑！恩！知道了！”同时，他一努嘴：“继续追！”众人如猎犬一般又追了出去。

就在江北区的黑道前往广安县搜索吴立军的下落时，江湖上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江南区的魏志斌家中突生变故，他奶奶遭遇车祸不幸过世。

没有征兆，没有预感，一场突如其来的劫难把铁打的魏志斌再次打下万丈深渊。有人说，上天从不会把好运眷顾给同一个人，可它却总把厄运降临到同一个人身上，这种人就叫苦命人。

魏志斌记得很清楚，那天似乎不是一个阴霾的天气，艳阳高照，有一丝丝凉风袭过，奶奶像往常一样早起卖菜，魏志斌还呼呼大睡。

不知多久，一阵急促的砸门声把懵懂的魏志斌惊醒，穿了件运动短裤，骂骂咧咧的去开门，一看，是上次一起喝酒的街坊，满头大汗，神色慌张。

“魏……哥……！”街坊结结巴巴，

“咋了？！屎拉裤裆里了？！”魏志斌玩笑着，

“魏哥，奶奶被车撞了……”街坊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魏志斌身子一颤，两目圆睁，光着膀子，像风一样席卷而出，两只拖鞋在飞奔中划了两道弧线，散落到路边。街坊连忙掩上房门，叫喊着追了上去。

菜市场门前围了不少人，一台运蔬菜的农用车停着，奶奶倒在血泊之中呻吟着，几束散乱的银发随风轻摆，几个买菜的老街坊慌张地向围观的人们求救，不少人退缩了。这时，魏志斌已挤进人群，跪倒在奶奶身边，一把抱起奶奶，随后赶到的街坊站在路边拼命挥手，企图阻挡一辆来往的汽车，能把奶奶送进医院，可飞驰的车辆一次又一次把生命最后一丝希望碾在车轮之下，魏志斌的眼睛通红了，背上的虎纹似乎发出了阵阵低沉的啸声。

不知什么时候，110和救护车赶到了，农用车司机早已无踪影，奶奶很快被安顿好，抬上了白车，魏志斌也跟车离去。

车上，奶奶脸色惨白，她努力的抬起手，魏志斌连忙把脸凑到跟前，让奶奶抚摸着，她想说什么，却没力气，脸上很安详，不见一丝痛苦。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医院，奶奶被推进了抢救室，随着手术室的大门关上，魏志斌感觉那扇门如同天堂的入口，奶奶把自己独自留在了人间，他大脑一片空白，痛苦地低着头，任由泪水纵横，泪水叭嗒叭嗒的滴在脚上，这时候，魏志斌才发现自己的鞋已不见踪影，脚底皮开肉绽，感觉不到疼痛，血水从脚底向四周弥漫开来……

十多分钟后，好几个邻居赶到了医院，小街坊心很细，给魏志斌带了双鞋，

半个小时后，派出所老王驱车赶到，一个小时左右，刘彪带了十多条大汉赶到医院，老王看了刘彪一眼，长叹一声，明天不知道又会是怎么一个世界。

临近中午时分，奶奶还是走了，淡漠的人世间不再值得挽留，魏志斌死活不让奶奶留在医院的太平间，孤独的他一声如雷般的咆哮响彻云天：“奶奶，我们回家吧！”

第二天上午，在魏志斌住的家属大院里，一夜之间陡然设起一座宽敞的灵堂，白幡舞动，香火飘绕，奶奶的黑白遗像悬挂在灵堂正中，像上的她显得格外慈祥，像框外缠着黑纱花，花中间写着一个“奠”字，奶奶身着寿衣安详地平躺在一张木床上，寿衣还是老邻居们哭着帮奶奶换上的。

“老人家再也不必那么操劳，再也不会为孙子担心了，也该歇歇了。”一个邻居奶奶说着，抹了把眼泪，老王所长和几个同行换了套便装，站在人群里哀叹着。

阴霾的天空如同压抑的心，很沉、很重，本该有些凉爽的风吹到魏志斌身上，他却感到无比刺骨，如同掉进了万丈冰窟，他强忍着泪水，倔犟的站着，如同铜像一样的脸上透着无限的哀思，唐恩龙、唐恩泽站在魏志斌侧面，后面二三十多个黑衫汉子族拥着，一脸肃穆，胸前都佩戴着一朵惨白的花。

刘彪在灵堂外面接待前来悼念的来宾和朋友，从早上九点开始，闻讯的朋友就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整个家属大院外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车上也悬挂着各式各样的车牌，本地外地的都有。有道上的，也有不是道上的，好多不太认识的，只在灵堂外送了礼金，就匆匆离去，其实送得就是一份情义。

中午时分，送葬仪式开始了，四个壮汉轻轻抬起奶奶的遗体，向灵车上走去，就在这时，天空乌云越积越厚，一道霹雳过后，豆大的雨点开始稀稀拉拉地落了下来，刘彪一声招呼，百十来把黑伞一起撑开，连成了一个宽广黑色的小帐篷，不让一滴雨水打扰沉睡中的奶奶。

就在奶奶抬出灵堂的一瞬间，魏志斌“扑通”一声双膝跪倒，仰天嚎啕大哭，迫人心肺的哀嚎令人肝肠寸断，天地为之动容。

后来有人和关老二说起这次送葬，说不敢相信一代枭雄的魏志斌是如此重孝重情之人，关老二说到：那是你们还不配了解他。说这话时，他已然想起了魏志斌多年前的另一场痛不欲生。

奶奶就这么离去了，呵护一生的亲人就这么离去了。

魏志斌记得，儿时的家还用不起电扇，每当酷暑，是奶奶手拿蒲扇驱赶着扰人的夜蚊，让自己香甜的睡过了一个个的夜晚；每当寒冬来临，奶奶都会把家里所有的棉絮拿出去翻新，然后把最厚的那床棉被铺在魏志斌的小床上。

十一岁的那年冬天，天气格外寒冷，奶奶看到邻居家的孩子们都拿着暖壶上学，魏志斌没有，每天放学回来，一双冻红的小手让奶奶流下了泪，几天以后，魏志斌也有了自己的“暖壶”，那“暖壶”其实是医院废弃的玻璃瓶上穿着一层红色的毛线外套，这是奶奶特意为他做的，魏志斌拿着这“暖壶”爱不释手，如同珍宝一样，结果拿到学校，被同学取笑，魏志斌和同学争吵起来，最后“暖壶”碎了，魏志斌手被划破了，另外二个同学，一个脸伤了，一个头破了，学校一怒之下要开除魏志斌，同学的家长也找到了家里，要赔偿，家里没什么钱，人家就指着奶奶鼻子骂，魏志斌一气之下，冲进厨房就拿菜刀，被奶奶拦了回去，结果家长被吓跑了，奶奶气得差点晕倒，老人家流着泪痛打了魏志斌一次，魏志斌咬着牙，硬是没哭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也是奶奶打得他最重的一次。可第二天天刚亮，奶奶就悉悉索索的爬下床，在床边看了看熟睡的魏志斌，心疼地摸着他的小脸蛋，轻叹了一声，带着家里所有的粮票，脚步蹒跚着出门了。

后来，魏志斌才知道，原来奶奶拿着粮票和一些刚刚进城务工的农村妇女们换了二篮子鸡蛋，给校长送去，恳求校长不要开除魏志斌，校长被老人家的所做所为感动了，终于同意让魏志斌继续读书。当魏志斌得知这一切以后，一下子跪倒在地，抱着奶奶嚎啕大哭，从此也一门心思好好读书，一直读到高中。

这位慈祥的老人如同一盏用爱心做的小油灯，给了魏志斌一生的温暖和亲情，直到献出自己生命中的最后那点温暖，才化作一缕青烟随风飘上天国。

和奶奶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顷刻间涌在心头，奶奶的音容笑貌如电影画面一样在魏志斌的脑海里不断的播放，一切都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

王所长跟在邻居里面，他看着连绵一里多的送葬队伍，光车就有好几十辆，他突然有种不详预感，唯一能束缚这只老虎的心灵枷锁没有了，恐怕以后……！想到此处，他心中咯噔一下，他默默念了句：“奶奶在天之灵，保佑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