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道里越来越乱,那帮急于向地面上日本人讨好的家伙显然已控制了局势,有人跳到他曾经站过的煤车皮上发表讲话,要求弟兄们把那些杀死过矿警和日本人的弟兄指认出来。
关在工具房里的五个鬼子和十九个矿警被那些家伙放了。他听到一个刚刚被松了绑的矿警头目在叫:“弟兄们,不要怕,只要你们走出矿井,向地面的皇军投降,兄弟俺包你们无事!兄弟俺是矿警队小队长,叫孙不败…”
这孙不败自从做了汉奸,为了当上小队长,时年44岁的他竟认了小他十岁的龙川做干爹。
所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话放到什么时候都是真理。别说一般人看不下去,就连部下都忍不了,纷纷劝他要淡定,毕竟都做汉奸了,可是你还要做日本人干儿子,这就过了。
可是孙不败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心甘情愿屁颠儿屁颠儿认贼作父,卖辱求荣。
眼下,刚刚跳到煤车皮上的那孙不败,话还没有讲完,只听“砰!”一声。
孙不败终于败了,捂着心口,一晃,再晃,三晃,眼珠凸露,捂心仆倒,一命归西。
“谁开的枪?”
“抓住,抓住他!”
“哎哟,不…不是俺!”
“砰!”又是一枪。
充塞着肮脏生命的巷道里鼓噪着生命的喧叫,那些喧叫的生命在绝望与恐怖中冲撞着,倾轧着…
巷道里更加混乱。
没人敢往那煤车皮上站了。
田义富一阵欣喜,他看到了一线希望:并非所有人都想向日本人投降,真正的男子汉,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不愿屈服的生命还顽强地存在着!
泪水从他眼眶里涌了出来。
聚在田义富身边的那帮卑鄙的家伙已发现了潜在的危机,他们拉起田义富,把他往原来关押矿警和鬼子的工具房门口推。
工具房门前突然挤过来几个人,为首的是过江虎习中志和黄毛,习中志提着把铁镐,黄毛手里抓着杆枪。
黄毛拦住了汪华喜:“把这姓田的王八交给俺!”
汪华喜说:“先关起来,先关起来!”
黄毛将枪对准汪华喜胸口,破口骂道:“大鼻子狗,你他妈的猪鼻子插葱—装啥象啊?在这地方轮得到你说话吗?你横扒拉竖挡着,是想死吗?现在,弟兄们推举习中志去和日本人谈判,要把姓田的押到地面上,你一边卖呆儿(看热闹)去。”
望着杀气腾腾、身材壮实的黄毛,汪华喜愣了,退后,再退后,身体有种抑制不住的轻颤…
他惶惑,他不明白,究竟是谁推举了习中志作谈判代表?
这时候,一切都乱糟糟的,谁能代表得了谁?
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常困在枷锁之中。自以为是其他一切人的主人,反比其他一切人更是奴隶。
人类自己制造出来而又制约着人类自己的一切秩序,在这里都不起作用了。
权威已不复存在了,野蛮的生存竞争的法则最大限度地支配着这帮绝望的人们。
每个人都有权力宣称他代表别人,而每个人实际上都只代表他自己。
在这种时候,每条生命的主人只能对他自己的生命负责。
汪华喜无疑是最聪明的,不再去和黄毛争执,悄悄退缩到人群中,耳朵又支了起来,鼻子又嗅了起来。他要判明那些危险的气息,迅速躲开去。
因为他想到了侥幸逃生后的漫长日子,所以不能做得太过分,不能落得一个高丽棒子赵成日的下场。
扭着田义富的几个家伙都在和黄毛争:“你小子张斗(出风头)啥?凭什么代表俺们?”
“对,谁推举了习中志?真**邪乎(不正常)?。
“太他妈的扯蛋(胡说八道)了,反正俺们没推举习慧志!”
“他不是打死也不向日本人投降吗?”
黄毛耐心解释道:“习中志是去谈判,不是投降,把田义富送到日本人那里,换来大家平安!”
扭着田义富的几个家伙不信,大声嚷嚷:“你小子的嘴,骗人的鬼!”
黄毛挥拳打倒一个家伙,大吼着:“都给俺上,缴了这几个人的枪,把他们也送给日本人去!”
一场混战旋又开始了,双方撕巴到一起,拳打脚踢,乱成了一锅粥,叫骂声,哭喊声和肉与肉的撞击声响成一片。
在混战之中,黄毛、习中志一帮人将田义富抢到了手。他们撇开手下那帮依然在混战的弟兄,拖着田义富沿着暖泉巷向外走了几十米,而后,钻进了通往一三六煤窝的上山巷子。
义气是一种感觉,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觉。田义富这才明白了他们的意图,感动得热泪双流,几乎呜咽出声:“黄毛,,今日可多亏了你们…”
习中志道:“白(别)说这些没用的屁话了!快!找个地方猫起来,白(别)让那帮王八蛋发现了!”
黄毛也说:“对,快,猫起来,从现在开始,你不能露面了!日本人不杀你,那帮杂种也得杀了你!”
“走!咱们快走!”
他们爬上山,穿过一三六煤窝,来到了和黄毛曾摸过的老洞前。
黄毛道:“老田,你就躲在里面不要出来,俺和出去,日本人不会把人都杀了的,他们要的是煤,不是人命。只要俺们再到一三六。窝子下窑,俺们就来找你,给你送吃的,不管是一天、两天,还是三天、五天,你都得挺住,千万不要自己出来!”
田义富的眼睛又开始湿润起来,抱住黄毛哭了:“黄毛,好小子!俺对不起弟兄们,你…你一枪打死俺吧!”
黄毛狠狠打了田义富一个耳光:“老田,你咋这么没出息!要不是因为你让人佩服—男子汉大丈夫,俺才不救你呢!”
也说:“对,就是死,咱们也要死得风风光光!你要真这么窝窝囊囊地死了,就是个孬种,俺也要咒你!”
田义富道:“可俺躲在这里,那五六百号弟兄咋办?你们咋办?”
习中志道:“这你不用管!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你没看到那帮混蛋已经打算向日本人投降了吗?他们的狗命才用不着咱们操心哩!”
“老田你真是的,自己都顾不了自己了,还要顾别人?”黄毛也批评道。
田义富不禁想起了工具房门口的一幕,长长叹了口气。和黄毛双双告退,临走时,手中的铁镐给他留下了。
田义富猛然想起自己面临着一个比死更困难的问题,那就是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