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义富这才将目光从刘磕巴血肉模糊的脸上收回来,对着众人道:“弟兄们,事情都闹到这个份上了,逃是个死!不逃也是个死!今夜,咱们拼死也得逃!咱们走风井口,风井口有密山来的游击队接应,约好的时间是夜里三点。
田义富将抓在手上的那块原本属于周驴子的怀表举到灯前看了看,又说:“现在是一点十五分,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一小时四十五分钟,咱们一三六窝子距风井下口只有二十分钟的路,时间很宽裕,现在咱们要帮助其他窝子的弟兄,把矿警队除掉,把井下的电话线全掐断,封锁暴动消息。那些在生产区的鬼子、矿警,一个也不能让他们溜到井口去!只要咱们能将消息封锁到三点,大伙全聚到风井下口,事情就算成功了!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
黑暗中响起了一片闷雷般的应和声。
“下面,俺来分一下工:赫荣森、汪华喜你们带三个弟兄去对付暖泉巷的那两个矿警和一个日本鬼子!二宝、大秧子、小三子跟俺一起到一五六、一六八两个窝子去!”
张贵银自告奋勇地道:“老田,不是要掐电线吗?俺去!干掉暖泉巷的守卫后,俺就把通往井口的电话线掐了!”
田义富想了一下:“再给你配两个人!钱小宝,李玉战,你们跟着老张去!”
分完工后,田义富再次交待:“记住,要小心谨慎,无论如何都不能开枪!也不能让鬼子和矿警开枪!不要怕,咱们有一个半小时,有五六百号人,生产区的矿警、鬼子,统共不过二三十,他们不是咱们的对手,千万不要怕!”
煤窝里的弟兄们纷纷抓钢钎、铁镐、铁锹等工具,三五成群地沿着下坡道向东、西两个平巷摸,蓄谋已久的暴动开始了。
103
一点三十五分,守在暖泉巷口的两个矿警和一个鬼子被利利索索地干掉了。
担负此项任务的赫荣森挺聪明,他把刘磕巴的矿警服套到身上,又提上刘磕巴的大电石灯,电石灯的灯光很亮,照得巷口的那个日本鬼子睁不开眼。
那日本鬼子没怀疑,他知道用这种大电石灯的都是监工、矿警,又见来人穿着矿警服,背着枪,就更没在意。
不料,走到近前,赫荣森突然枪一横,枪上的刺刀捅进了他的胸膛,没费劲就敲掉了一个。
两个矿警是在暖泉巷口的防风洞里堵住的,他们根本没来得及把枪抓起来,就被突然拥到洞里的弟兄压倒了,一人头上吃了几镐。
暖泉巷的警戒线被破除…
张贵银是在暖泉巷的警戒线破除之后,冲出暖泉巷的。
在暖泉巷口,张贵银对手下的两个弟兄说:“你们往里跑,把里面的电话线全扯了,我扯外面的!”
两个弟兄应了一声,去了。
张贵银却站在暖泉巷口愣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往哪里走?
狡猾奸诈的田义富把他的一切计划都打乱了:把他和龙川谈妥了的一笔买卖搞砸了!
田义富的奸猾是确凿的,他明明知道今夜暴动,在井上却偏偏不和他说,硬是把他裹到了这场可怕的漩涡中,逼迫着他和他们一起干!他认定田义富是这场暴动的指挥者和策划者!
他张贵银不管怎么聪明,怎么机警,最终还是被田义富骗了!
生活真可怕!
这些叫做人的玩意儿更可怕!
现在,他要做最后的选择了,或者继续去和龙川太君做买卖,或者铁下一条心,和田义富一起干。他得最后揣摩一下,把赌注压在哪头划算?
现在看来,暴动有成功的希望了,地下五六百号弟兄全动起来了,上面又有游击队接应,铁着心干下去,也许能捡得一条命来!地下的情况看来不错,地上怎么样呢?游击队不会变卦吧?日本人不会加强防范吧?
他突然有些后悔:真不该在地面上向龙川太君讲这么多!倘或龙川听了他的话,加强了地面防范,调来了驻防滴道的宪兵队,那么,今夜的暴动必败无疑!他自己就把自己卖掉了!他不死在日本人的枪弹下,也得死在龙川的指挥刀下。
想到这里,和龙川太君做买卖的念头固执而顽强地浮了出来…
恰在这时,躺在巷道口水沟盖板上的那个日本兵动了一下,他跑过去一看,发现那日本兵竟没死:胸前湿漉漉一片,手上,脖子上糊着血。
他弯下腰时,那日本兵挺着上身想往上爬。
他灵机一动,打定了主意:还是和龙川太君做这笔买卖。他要用这个受了伤的日本兵来证实他投诚反正的诚意。
“太君!太君!”他看看巷道两头都没有人,急切地叫了起来,一边叫,一边扶起了日本兵:“太君!太君!他们的暴动了!暴动了!俺的,送你上井!”
那日本兵点了点头,咧嘴笑了一下。
他架着日本兵,疾疾地向主巷道走,眼前已升起了一轮飘荡的太阳。他仿佛看到那轮太阳悬在白云飘浮的空中,火爆爆地燃着。
不料,刚走了大约百十米,他就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心中一紧,暗叫不好,认定是几个窝子的弟兄把矿警和日本看守干掉后,赶来封锁巷道了,他带着一个行走不便的日本兵,非落到他们手里不可!
他心中一慌,把那日本兵一下子推倒在巷道一侧的水沟里,拔腿便往井口跑。
生命比诚意更重要!
跑到井口时,是二点零五分,井口的总监工多门二郎正为和里面的煤窝联系不上而犯疑。
他扑到多门二郎面前,张口气喘地道:“太君!太君!他们…他们的暴动了!俺的…俺的要见龙川太君!要见佐佐木大佐!”
多门二郎不会中国话,便叫来身边的一个矿警,这矿警会简单的日语。
在矿警的翻译下,多门二郎的脸色顿时变了,眼里射出骇人的寒芒,太岁头上动土,胆子大得很呐。
“哇!”多门二郎怪叫一声,狂暴地用一双大手抓住他的肩头摇撼着,用日语哇哩哇啦道。
“太君问你,都是谁暴动?多少人?什么时候?”矿警翻译道。
他不屑和多门二郎做生意,执意要见龙川太君和佐佐木大佐,他要把这桩秘密卖给他们,卖出一个公道的价钱:“太君,俺的…俺的要向龙川太君和佐佐木大佐报、报告…”
矿警将这话用日语告诉多门二郎,
一个沉重的拳头很结实地击到了他脸上,他身子一歪,几乎栽倒在地。
可没等他倒在地上,肥胖的多门二郎再次抓住他瘦削的肩头:“说!快说!”
鲜红的血从鼻孔和嘴里流了出来,嘴里还多了一颗硬硬的东西,他吐出一看,是颗沾着血水的牙齿。
他不说。
多门二郎像个疯狂的狗熊,围着他转来转去,用拳头打他,用脚踢他,用鬼子话骂他,他凄惨地嚎叫着,就是不说:俺张贵银是硬汉子,不能把自己拼着性命搞出来的秘密拱手让给面前这个大狗熊!
于是,坚强勇敢的张贵银固执地大叫:“俺要见龙川!哎哟!俺要见佐佐木!哎哟!你…你打死俺,俺也要见两位太君!”
多门二郎、矿警都对这顽固不化的人没办法了,只好先让井口料场、马场的几十名劳工和十几名矿警、日本兵撤离上井,同时挂电话给井上的龙川和佐佐木。
这时,是二点十二分。
十分钟后,迅速升降的罐笼将大井下口的人全拽到了大井上口,多门二郎总监工和两个日本兵押着浑身是伤的张贵银挤进了最后一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