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俩跳完大神,大仙儿抹去头上汗珠,悠然道:刚已与鬼仙谈完话,孩子是被黄大仙相中,要她做弟子,这是孩子的福气,得遵从。只是孩子小,身体虚弱,受不住黄大仙点化,这才发病,但不碍事,过几日便好。
那师徒俩说完,收了谢礼后便叮当离开,响声是腰上的铃铛发出的。
寄养爹妈听了这话,都没了主意,两人一会看看炕上躺的闺女,一会看看愁眉紧锁的谢文东,不知该说啥好。
谢文东此时陷入沉思:莫非,女儿真要成了黄大仙?仙伶!你若在天有灵,是否也愿意呢?
王仙伶死后,谢文东一直对她朝思暮想,铭心镂骨。
黄毛老老实实的,一直坐在旁边。他以前不爱跟小女孩玩,嫌她太小,不能跑不能骑马,带到哪都是累赘。
后来王仙伶不在了,黄毛常去谢文东屋里玩,总能见到小女孩,笑起来大眼眯起,酒涡露出,样子十分可爱。他愿意逗她,眨眼、扳嘴、捏鼻、吐舌、掩耳、伸颈,作出各种各类古怪动作,却不带她出去玩。
小女孩在山上本就寂寞,黄毛又是唯一一个与己差不多的孩子,虽然黄毛从来不觉得自己小。
小女孩爱跟在黄毛屁股后头玩,黄毛会骑马,会开枪打猎,会指挥狼狗叼东西,小女孩看着都稀罕,可黄毛却不愿搭理她,常招惹她哭鼻子。
为这事儿,二当家批评了好多次,叫他让着妹妹,可黄毛依然如故。
现在,黄毛坐在炕边,看着小女孩烧得粉红的小脸,竟笑了,扬脸对谢文东道:“干爹,俺发现,老妹儿长得老好看了!”
91
肥姐有些日子没露笑脸了。山里的日子年年如此,月月相似,可这却似乎抹不去她的愁怨。
肥姐如今已是常人一个,身材苗条、体态婀娜,再无人嘲笑,一堆油脂般的肥肉已不见踪影。虽皮肉松懈,可比起当年地缸般的模样,属实翩若惊鸿。
肥姐有个淘气的儿子、可爱的女儿、情切自己的老公,按理没啥不顺心的,可庄乾坤也经常苦着张脸,真是一对患难夫妻。
她家院里有架葡萄藤,那藤长了多年,庄乾坤专门搭了个高大木架,让它攀爬。
几年下来,颇具规模,尤其是夏秋时节,院里的藤叶格外茂盛,葡萄结的也多,累累的自架上垂下,约有数百串儿。
这葡萄熟时呈墨黑色,珠粒紧实,披霜带亮,入口甘甜异常,吃罢舌口带紫,舒爽极了。
肥姐两口子每年仲秋节前,都会将架上的葡萄采下,除自家吃留外,均送给熟好的村人。
这物味甜好吃,却也不值当进城去卖。山里人在吃上一向大方,还不如送给村人,作个人情。
现下,肥姐家的葡萄又结了满满一架。眼前没到时候,葡萄都是绿的,却也一串串饱实的挂在那,看着都让人眼馋。
肥姐没事儿时就坐在葡萄树下发呆,家里的花猫就坐在旁边陪着,眯眼养神。
这是一只非常漂亮的猫,身上有黑、红和白三种颜色。黄色的眼睛,黑色的鼻子,长长的胡须,白色的小脚,全身毛茸茸的,肥姐给起名叫“咪咪”。
当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花猫懒洋洋晒着太阳,眯着眼睛,四肢舒服地摊开着,不时翻个身,小嘴张得大大的,打着哈欠,进入了梦乡。
花猫醒来后,看见了一只苍蝇,便捉起苍蝇来,它低着头到处乱打,那动作可真好笑。
这时一只美丽的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花猫想捉它,于是悄悄地接近,跳了起来,扑向蝴蝶,却扑了个空,摔了个狗啃泥,那蝴蝶灵敏地飞走了。
近来,肥姐似乎更加焦躁,当真食不甘味,寝不安席。那天她听说李宝奎死在狱中,当下惊惶失措,竟失手打碎了一个碗。
李宝奎下葬时,很多村人都去了,想看看尸体。据说在大狱被折腾完了,脸部溃烂、蛆虫满身、血肉模糊、死状极惨。
肥姐平时不爱凑热闹,这次竟也去了,她随在人群里,脸上有些惶恐神色。
好奇的人群当然失望了,李家是不可能将李宝奎裸面入葬的,大家只见到钉死的棺材,那副原本给他娘准备的棺材。
肥姐回家后越发沉默,庄乾坤脸上也没个笑模样。
今天,肥姐做完家务后,得闲又坐在葡萄架下发呆。她脸色白皙如旧,只眼神有些涣散,不知在想什么。
旁边的花猫可没闲着,看到有几只麻雀落在地上啄食着什么。它眼神专注,步态幽雅,悄然靠近。
“嗖”的一声,花猫一下蹿出。还没待肥姐回过神来,它已得意地叼住一只麻雀,跑到另一边撕吃起来,一时鸟毛乱飞。
肥姐看着花猫,缓缓回过神来,发出梦呓般的低语,而且前言不搭后语:“逝去的日子,永远不会再来了。该着你死,谁也拦不住啊。绝对死了,从头到脚都死了,死得干干净净。”
过了几天,谢文东女儿的病果然好了,又开始跳跳蹦蹦满地跑,一张清秀明艳的脸蛋红扑扑地显得甚是兴奋。
谢文东心里像卸下了一块千斤巨石,松快之至!
这天晚上,谢文东问小女孩:“可看见妈妈了?”
孩子抬起眼睛,望着父亲,眉目如画,黑漆般大眼珠骨碌碌地转动。
谢文东吃了一惊,因为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睛,混顽未开,不谙世事,是胆大妄为的一双眼。怎么会有这样矛盾的女孩?
孩子笑了,指指谢文东左肩处:“妈妈就搁那啊!她还拽你胳膊呢,你看!你看!”她的话说得又快又响又直,像一轮鞭炮,把自己炸得只剩一地碎红。
谢文东急忙转头,眼中满是思念和期盼。他不怕鬼,即便王仙伶已做了鬼,依然渴望见到她,可看到的只是空气。
谢文东双眼呆滞,黯然神伤、失魂落魄,无意识地道:“仙伶!俺咋看不着你呢?”
无人应声,屋里静得可听见落针声音。“妈妈哭了。妈,你白(别)哭啊,妈,呜…”女孩摇着手,对着空气哭喊。
谢文东缓缓走过去,一把抱起女儿,眼里有泪光闪过。
黯淡的烛光,照着小女孩,也照着谢文东,使得这充满哀痛之意的房间,更平添了几许凄凉,森冷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