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撂屁儿,去了两个大活人,就这样给人骗了?”
“三百多块钱,那得是寻常人家多长时间的花销,就这么打了水漂,连个响都没有。”
“莫吹牛皮;吹炸了,做不得皮箱、绷不得鼓。”
“草!最后还损失了一匹马,真服啦!”
大家伙啧啧感叹着,都在数落父子俩把“大伙”的钱整丢了。
李宝金父子在旁肃立听着,如鲠在喉,却无法吐出,巨大的耻辱,毒蛇信子一样的怒火,在他们心中燃起。
他们极想杀人,想将秦福山剁成肉泥—这个丧尽天良的瘸子王八蛋,标准的下三滥,人间的渣滓,敲着**讨饭的的乞丐,集恶毒、赖皮、龌龊、草包、屎裤子…天打雷轰,不得好死!
尤其是李宝金,本就性如烈火,半分儿都忍耐不得。此时自家成了众矢之的,大家一个劲地埋怨,他鼻子都气歪了。
可自己确实理亏,便一压再压,憋着一肚子气,心里骂道:“妈拉巴子,当初要不是你们咕咚(鼓动),俺能和儿子进城受骗?
“哎呀!”马祖婆仿佛遇见一群不可理喻的人,而又非说理不可似地着急。
她停了一下,咬着牙根,羞恼地骂道:“你们还有完没完了?覥脸(不知羞耻)话赶话一个个的,一顿扒碴(批评)别人,你有本事你也进城去啊!俺家愿意整这烂眼的事儿?轮到真招儿,你们一个个都往后退,出了事又扒碴(批评),挑拨是非?可爱噶咕(鬼心眼多)了,妈逼的,俺们找谁说理去?去边拉儿,爱咋咋地,俺们不管了!”
马祖婆怒气冲天,柳眉倒竖的吆喝,竟使别人悄声不少。在李家大院,这娘们吵架第一厉害,可其他娘们也不是善茬儿,岂能示弱,随即高声叫起来。
老三媳妇最喜兴波作浪,煽风点火,从中取利。她讲起话来瓮声瓮气,像衙门里的大鼓,说道:“大嫂啊!你不用急眼(发火)呲嗒(训斥)俺们。谁让你家当家来?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你家要不管事儿,能叫你去?这事儿俺起根儿(根本)就不同意,你拨犟眼子,非要这么办!现在鼠迷(傻眼)了吧?把钱整丢了,马也整没了,还有理了?那可是大伙的钱和马!你家凭啥就给整没了啊?这叫越描越黑,被谁秘下(私自藏起来)都说不准。”
话犹未了,老二娘们马上接口,她讲起话来嘎巴脆,像快刀切萝卜:“俺的大嫂啊,你把眼睛瞪得那样大干嘛?难道不怕把眼珠子迸出来吗?眼珠子掉下来砸伤脚背就不好玩了,动不动就甩剂子(发脾气),还在那儿七三八四地说个没完,瞧瞧你家爷俩办的事儿,死个钉的(办事不灵活),往那儿一站,一瞅就来气,一对二百五!那骗子咋不骗别人,就骗你家人呢?而且骗得毛干瓜净,一个不剩,还不是瞅着这俩二百五好骗!切!切!切!”她的声音愈说愈响,愈说愈激动,完全是一种不计后果的心态。
“那钱,俺家一分不出,谁整丢的,谁出!”这声音又尖又细,声音虽不大,却刺得人的耳朵发麻。
刚刚还吵吵巴火的屋子里突然变得一片肃静,空气凝重起来。
李宝金脸色忽然变得更可怕,眼睛瞬也不瞬的瞪着这冷不丁发声的香媚,就像是从未见过这个人似的。
马祖婆更是气得像老母鸡似的,把眼睛都气红了,恼羞成怒道:“你跟着架拢(起哄)啥?快一边儿旮旯待着去。”
香媚这些天来一直昏昏沉沉,神不守舍,直到李宝库病情大有好转,已无生命危险,这才神智宁定,对家里的大小事情上心起来。
这要自家赔钱的大事,香媚喉头痒痒地,有不吐不快之感,当下推波逐浪来了这么一句,煽一煽风,拨一拨火。
其他小辈们,虽不敢大声说话,但也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纭,大屋里乱成一片。
女人若想伤害一个人的时候,好像总能找出最恶毒的话来,这好像是他们天生的本事,正如响尾蛇生来就是有毒的。
马祖婆知亲人们不愿意平摊损失,一蹦而起,跳脚大骂:“想让俺们自家出这钱,门儿都没有!这钱被骗,是为了救人,救人还救出毛病来了。谁敢瞎捅咕让俺家出钱,俺就跟他拼了!”
骂完,马祖婆狼着眼、猪着鼻、猴着耳朵、虎着脸、作势欲扑。其他几个娘们也挽起衣袖、撅起胳膊、张开五指、剑拔弩张,准备大干一架。
一时,李家乱成一锅粥。李家男人虽然也抱怨,却不至于像女人们这样闹。
眼瞅着一群娘们撕扯,一直无言低头的李保诚,本是性情沉着,不轻易动怒的半大小子,但也禁不住七窍生烟,抬头怒声斥道:“白(别)吵吵了!”
这小子神情颓丧,欲哭无泪,眼睁睁被骗去这么多钱,的确是自己的过失,便一言不发。
但见大家争来吵去,没完没了,他心里难过极了,也气极了,再也顾不上自己小辈身份,大吼一声。
还别说,屋里还真安静了一会。
“俺四叔还在牢里,你们咋咋呼呼的,能不能消停点?不断溜儿(连续不断)地吵,能把人救回来?还是能把钱整回来?”李保诚加重了语气,声音极是尖锐,有若寒夜魈鸣,各人听在耳里,都是不自禁打个寒噤。
见大家冷静下来,马祖婆这时候却显得异常沉着了,说话的神态亦比较和缓了,纯粹是讲理的口吻:“俺儿子说的对!快白(别)吵吵没边儿的话了,先想办法把人整出来比什么都重要!”
这话说得透彻无比,众人于是一片沉默。
李宝金忽地叹口气道:“钱没有了可以挣,命没有了上哪儿挣去?”他刚才火气冲天,这几句话却说得甚是苍凉,且带着几分惋惜。
他的话让人无法辩驳。确实,人命关天,眼下头等大事,还是要救人。
正当大家商讨怎样再救人大事时,院外来了人,一副县衙报信人打扮,只听他高声呼道:“这是李宝奎家吗?有人在吗?”
李家人非常诧异,忙请来人进屋。这报信人一副通知口气告之:“李宝奎死了,你家去两个人收尸吧!”
“啊!”如炸雷一样,李家人人惊呆了,一时间鸦雀无声,只听得清院里那条大狼青哈达哈达的喘气声,正应了两句俗语:“屋漏偏遇连阴天”,“黄鼠狼单咬病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