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保诚进院的时候,李宝金正在喝茶,琢磨李宝奎回来咋整这分家大事。听到儿子喊叫,他脑袋嗡一声,腾一下站起身,手中的茶杯摔到地上。
李保诚已推门进屋,又喊一声:“俺四叔要杀头啦!”李宝金听得这话,恰如胸前被捣了一拳,好久都说不出话。
据李保诚讲述,他进城找到四叔住处,却不见人。去四叔办公的官府打听,一听他是李宝奎亲戚,人人走避。
最后,还是一个差役告诉他:“你叔叔下了大狱,犯的是死罪,快白(别)找了,赶紧回家给准备后事吧!”李保诚吓得几近瘫痪,缓过来后,立即调转马车回家报信。
李家人震惊不已,老二大为诧异:“老四到底犯的啥事啊?还有救不?咱们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杀头,要不,咱们凑钱托人,看能不能救出来?”
此话一出,老三登时反对:托人,托谁啊?咱们两眼一摸黑,在蜂蜜山府一个人也不认识,咋救?
屋里顿时陷入沉默,一个个垂头丧气、束手无策的时候,不知谁在人堆里小声嘀咕了一句:不知道高丽棒(朝鲜贬义词)娘们当时是咋把那豁嘴加结巴整回来的?…
屋里一片躁动,有人燃起一丝希望,但很快打消了这念头,自家把辛宝宝弄残,将二狗整死,两家已结下不共戴天仇恨,即便高丽棒娘们有办法救人,又如何能帮自家?
大家小声议论,有娘们说:咱爸当初就不该送老四进城,咱家就是个猎户,有吃有喝,还不缺穿戴,安分过日子多好,非要进城装逼,这下,装大发了吧!
马祖婆工于心计,打起了小九九,心念一转,想到这救人是大事,搞不好得倾家荡产,若是牵连到自家,更是谁都落不下好。可要是不救,又说不过去,兄弟遭难哪有不伸手的道理?说出去还不让人指点。
马祖婆左思右想,想不出好主意,只能默不作声。
老三媳妇脸上满是怨怼,心里烦躁不堪:“自己和丈夫最早闹分家,好容易有了眉目,也得到了老二支持,眼瞅着这家是非分不可了。偏偏老四又出事了,这下不但家分不成,整不好还得受连累。最要紧的是,这可是大家伙的钱,用在老四一人身上本就不公,若全用光,自家这么多年岂非白忙活?”她越想越不得劲,心里当真又气又恼,连手都被气得抖了。
“你们平时不都有章程(办法)吗?出了事咋都杵(傻眼)了?”李宝金见状说道,提议几个兄弟留下商量救人办法,其他人各回自家。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半天,最后总算意见一致:人命关天,必须得救,家里先支三百块银元去救人。
定下方向和目标,几个人又为派谁进城发生争执,人人推辞,都说自己没有与官府打交道的经验。
最后决定还是派李保诚再次进城,这孩子机灵,会来事。但又觉这么的大事,仅派一个小辈去办,也不妥当。
来,来,来,再商量。
又商量个半天,还是没有谁自告奋勇。李宝金心下失望,想要喝口茶,却发现茶杯已打碎。
此时马祖婆眼色中似笑非笑,嘴角微斜,似有轻蔑之意,也不知是嘲笑自家男人狼狈失措,还是瞧不起小叔们虚张声势,不满道:“平常虎虎势势的,节骨眼上咋拉松(退缩)了呢?”
计将安出?一时之间,人人神情沮丧,愁眉不展,正如墙头之草,随风而倒。
“对!关键时刻不能耍熊(找借口退后),该上就得上,俺去!。”李宝金一拍桌子跺脚道。
他早知此事十分棘手,真不想去,但是无人肯去,只能自己和儿子去了!
他自小在山里长大,极少进城,更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但眼下实在没办法,谁让自己是当家人,只能硬着头皮去啦!
商讨末了,大家得出结论:这救人大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实在救不出来也认了,谁让自家官府无人呢!
想到老四可能因此剁掉脑袋,几兄弟悲戚难抑。毕竟一奶同胞,兄弟情长,老四若是这般横死,实在让人难受得紧,几兄弟黯然退回各自的家。
次日,雨后的天空出现了彩虹。先是一条,很朦胧,跟着又出现了一条,非常清晰,颜色也浓。
第二条彩虹一现身,第一条彩虹的形态和颜色也跟着清晰和浓烈起来。
两条彩虹弯弯的,非常鲜艳,就像山鸡翘着的两支五彩羽翎,要红有红,要黄有黄,要绿有绿,要紫有紫的。
李家人都出来看彩虹,大家被它的美给迷住了。
然而看着看着,有一条彩虹忽然淡了颜色,很快就消失了。另一条虽然形态还完整着,但它顷刻间变得陈旧了,那些鲜艳的色彩不见了,彩虹里仿佛飞进了灰尘,乌蒙蒙的。
彩虹的变色使大家的脸色也变了,谁都知道那是不吉祥的兆头。等那条几乎变成黑色的彩虹消逝的时候,李宝金走了出来,满嘴燎泡,眼珠子布满血丝。
昨夜他一宿未睡,忧心如捣、愁肠百结、苦无善策。他一直筹思如何为李宝奎洗刷罪名,最苦恼的是,竟不知他是以什么罪名下狱的,有钱都花不出,为难死啦!
棉花里藏针、肚子里有牙的马祖婆也没有好主意,但见丈夫如此作难,便开解道:“老四出了这事,谁都着急,可有啥用?城里咱一个人也不认识。不出血(付出代价)办不成事,出血也不一定办得成,还不如把心放宽。“一边说一边把一块杏仁酥饼丢进嘴里。
她含着食物继续说,声音像从乱石缝中淌出的泉水似的:“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什么事都不能操之过急。白(别)强势巴火(勉强),能不能救出来要看老四的命了,他命不该绝,你们就能救出,若他该死,咱也没办法,尽心尽力就行…”
话犹未说完,李宝金立刻白了这个尿壶嘴娘们一眼,咆哮道:“你咧着一个没遮没拦的嘴胡叨叨什么?说多少遍也不嫌絮烦,闭嘴吧你!”
娘们这次开解,不仅没有让他一丝轻松,反令他的负担百上加斤,越发烦躁,彻夜思索,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