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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亏了能再盈,花谢了能再开。可是,人别了,能否再见却未可知。
因为,开谢盈亏,花月依旧,几度离合,人却老了。
人生之所以最苦别离,就因为别离最使人感受到人生无常。
此刻,冷面西施和幸雪正依依话别,这几日两家人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早亲如一家。如今却曲终人散,怎堪离情别绪?
离开前,冷面西施对幸雪讲了回城计划,自己衣食无忧,开饭馆太艰辛劳累,生下孩子就兑出去,专心做家庭主妇。末了,她握着幸雪的手感叹道:可惜了你的好手艺,你要是在城里开饭馆,生意一定火爆死!
这句话明显带着调侃的味儿,幸雪只是微笑,自己的家、老公、孩子都在滴答河屯,自己怎么可能去城里讨生活呢?
甄有财离世后,甄小宝便正式成了辛宝宝家的一员。孩子还小,不知生死,以为父亲上天了,偶尔吵着父亲怎么不下来,要回家看看,却不知自己已成了孤儿。
幸雪心地善良,有一颗慈母的心。如今甄小宝父母双亡,住在自家,自是对他极好,直比亲生还亲!
辛宝宝自小是孤儿,深知无依无靠的凄凉,要不是娶了幸雪,这辈子恐怕要将光棍进行到底了。同病相怜,对甄小宝自是格外疼惜。
因此,夫妇俩时常告诫狗剩:甄小宝便是你亲弟弟,万不得欺负,啥事儿都尽量让着点,若有啥亏欠,定当不饶,想哭都哭不上溜儿(指连哭的机会都没有)。
狗剩不懂大道理,但却很有当哥的感觉,有个小跟班天天跟进跟出,受其差使,心里美哒哒的。虽然有时私下捉弄,但大多时间还是挺护着这个弟弟。
山,依然翠绿苍莽;水,依然清亮多鱼。可滴答河屯的人心却如生了草般游离难定。
这一年多来,滴答河屯祸事不断,原本不大的村落接连二连三死人,让住在这大山里的人诚惶诚恐,不知以后还会发生什么变故。李家大院尤其如此,几乎没有安生过。
看到如此光景,马祖婆垂头默思,只道今后气数已尽,心中不胜凄凉。
李宝库生死难料,眼瞅着弄不好又要死人。当家人李宝金心情怎一个乱字了得?
乱乱乱,一片乱,心乱如麻,使他一天到晚五脊六兽(心烦意乱)的,不大好过。
身为主事,李宝金感觉家人背着他在嘀嘀咕咕,三七玍啦话(旁敲侧击地表达不满)听了一箩筐,如芒刺在背,大为不安。觉得家人对他越来越不信服了,处处给他制肘,让他头痛不已。
李宝金的感觉一点不错,自他掌家后,呈现衰落的景象,气势一日不如一日。
大家慢慢不信服他了,虽不至明面不敬,可暗地里却讲了不少是非:老大智谋不如老四,治家无方,连他那毒辣妇人都不如。
众人还拿他同李俊比,越比越觉得天地之别。李俊在世时,有魄力有胆量,自家在村里呼风唤雨,全是因李俊这主心骨。
如今,主心骨没了。换了老大这根没方向的筋,亲人们都跟着捎色(丢脸),李家哪还拎得起个儿来?
李宝金非常痛苦亲人们不理解他当家不易,开始借酒浇愁,喝得越多,做出的事也就更怪异,别人也就更不理解他了。
李宝金想不到,自家人之所以看轻看扁他,全是因为自家娘们的破嘴。
每次李宝金和马祖婆说话,总是不得不听她把话说完,因为一个嘴碎的女人是非把话唠叨完不可的。哪怕她是在抱怨吧,她的话也是滔滔不绝的—又流畅又圆滑,这个臭娘儿们啊!
马祖婆本是极有脑子的女人,李家遇到不少艰难,都是她在背后出谋。李宝金觉得依她的吩咐行事,实是人生至乐,当真百死不辞,万劫无悔。
马祖婆长长的一张马脸,血盆般一张大嘴,鼻子却比嘴还要大上一倍。那双眼睛却是水汪汪的,左边一瞟,右边一转,还真有几分销魂之意,想当初李宝金就是这样被她勾上的。
马祖婆此生最爱银子,常常打扮得花枝招展,头戴银钗,颈挂银圈,身穿银灰衫,下着银灰裙,脚蹬银灰缎鞋。
马祖婆是长舌妇,最喜欢背后说人长短,嘴像刮风似的,想起什么说什么,村里许多是非都出自她口。
这娘们除了嘴能舌灿莲花,还爱占便宜。占了便宜正好,不占便宜就觉得吃亏。逛一趟城,买人几斤糕点,非拿人两块糖果;买人二尺布,非搭两绺线。
马祖婆屁股闲不住,到处冒一头。平常在家里坐不住,就去串门子走八街,五七六个妇女凑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瞎聊。
知道的,按知道的再添油加醋说;不知道的,按想象中的再盲人摸象说。
初始她尽量夸奖自家男人,给李宝金做足面子,看邻里一副艳羡神色,她全身骨头大轻。
可李宝金毕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从来不打老婆,但还是狠狠地骂了她,这让她心中一时怏怏不快。
于是,她找几个娘们哭诉:自己嫁到李家,一不馋二不懒,天天起早贪黑操持,没功劳也有苦劳,老公还如此对待自己,实在没有良心。
常常不待对方发问怎么回事?马祖婆便自滔滔不绝说出李家遇到的各种事情,老公死性(认死理),一点不知道变通,自己殚精竭智、处心积虑的想出奇谋妙计,解决了一个个难题。
她的话让听者深感意外,敢情这些主意都是她背后出的。难怪李宝金平日里对老婆不打不骂,还言听计从,原来她才是背后主事人啊!
听者暗自唏嘘,表面上为她鸣几句不平,私下里却对李宝金看轻了。
马祖婆一时管不住嘴,只图自己痛快,无暇考虑后果。讲诉完了,她还请人评断是非:你们倒说说,要不是俺,李家能有今天?
她的话很快私下传开,李家上上下下都不再瞧得起李宝金。马祖婆原也想到这些话不能随口乱讲,暗悔自己啥都往外说,岂非给自家抹黑。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可没过几日,李宝金又骂她时,这婆娘们便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又到处去说。
街上的事,一件事就是一件事,家里的事,一件事扯着八件事。马祖婆一说起来,就没个完。
如此几次下来,滴答河屯几乎人人知晓,李家当家爷们只是摆设,真正主事儿是娘们!
李宝金虽是粗人,却也有所感觉,知道媳妇是一个“浅碟子”(好说而不能保密的人),他隐约听了别人的议论,心绪不免败坏消沉。
憋屈啊憋屈,窘迫啊窘迫,痛苦啊痛苦:一个男子汉大丈夫,靠女人出主意,属实丢人,可做是一回事,被人拿来议论又是另一回事。
因此,李宝金的心情极为苦闷懊恨,直想打人,却找不到任何理由。
一向自尊自大、性情暴躁的李金宝,终于等到机会,嗷嗷一嗓子,大发了一通火。整个李家大院都听见他震耳的咆哮声,这次他是真怒了,只因三弟竟要求分家。
真是厉害了俺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