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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密山的李宝奎也正躺在炕上,但翻来覆去却睡不着,便趿鞋下地遛达。
他脸色白里泛青,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前几天樊冰冰陪他去兴凯湖游水散心,回来还是神情忧郁,闷闷不乐。
世界很大,美丽的地方不可胜数,然而心情不好,纵使面对名山胜水亦是枉然,李宝奎眼下的情形亦复如此。
民间谚语说,三十三,乱刀斩。意思是人活到三十三岁,就要接连不断遇到事儿。
已经三十三的李宝奎,突然觉得县长待他不如以往亲近,不再青睐他了,但觉玄之又玄,心头笼罩着一种说不出所以然的悲哀,产生一种丧魂落魄的失落感。
今天中午,他躺在炕上歇息,特意将最近同县长交往的所有细节,重新在脑中过了一遍。自己并没有任何得罪之处,县长对自己态度怎么会变了呢?
他不知道,以金钱买下的友谊,永远是不会深厚的;以金钱买来的力量,也必定不会坚固耐久。
李宝奎觉得自己做事勤力,每次县长差遣,他次次尽心尽职、不敢告劳,以报县长大人提拔之恩,知遇之恩,眷顾之情,重赏之惠。
当然了,自己更会来事,拍马溜须,掇臀捧屁。经常给县长送重礼,时常陪伴县长寻欢作乐,逛春楼,花添意,酒助兴。还帮他打点权贵,交际四方,八面见光。
自己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无懈可击。昨天县长仅因为一点小事,竟大发雷霆,就差翻脸了。
李宝奎大惑不解,胆战心寒,当真是食不知味,坐不安席,睡不好觉。
世上的官僚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翻脸不认人”。
这种做法,在清官叫做恪尽职守、大公无私,有时可以叫做铁面无私、执法如山;在贪官也叫公事公办、依法行事,甚至可以叫做六亲不认、大义灭亲。
总之一个“法”字,在他们手上,既可颠三倒四,也可逆行倒施,法理伸缩自如,借法行私,自是得心应手,为所欲为。
春冰薄,情面更薄。大凡官员,自有一番官腔。听官员打官腔,那是非同小可的事儿,因为官腔既不好听,但又不得不听,万一在恭聆时神态出个什么差池,重则下狱,轻则丢官,事情可大可小,谁敢怠慢?
李宝奎这个人是在“听官腔”和“打官腔”里度过的,早已听惯了官腔。因此一直战战兢兢,如临深渊般见机行事。
李宝奎又想起前几天收了一封莫名其妙的信,拆开封套,抽出一张白纸,就烛光一看,不由得惊疑交集。
原来纸上并无一字,却画了一幅笔致粗陋的图画。图中一个吊死鬼打着手势,正在竭力劝一人悬梁上吊。
当时迷信,有人悬梁自尽,死后变鬼,必须千方百计引诱另一人变鬼,他自己方得转世投胎,后来的死者便是所谓替死鬼了。
这说法虽然荒谬绝伦,但当时却是人人皆知。李宝奎打了一个寒战,怯意顿生。
但凡心有所求者,必有患失之惧。也难怪李宝奎心慌,如今他在城里风光无限,全是靠了县长提携擢升。
这县长五品知县,加分府衔,父母官。若无他,自己还是小卒一个。
他抬头看到屋顶上有个蜘蛛正开始结网,人岂非也和蜘蛛一样?世上每个人都在结网,然后将自已网在中央。
李宝奎也有他的网,他这一生却再也休想自网中逃出来,因为这网本来就是他自已结的
李宝奎还想继续平步青云、飞黄腾达,若得罪了县长,自己失去靠山,便不用混了,就等着哭晕在茅楼(厕所)里吧。
李宝奎心念百转,殚精竭虑,想着如何巴结县长,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按以前的老套路出牌,千方百计攀附,想方设法媚谄。
想到这里,他终于睡着。
下午,天空突然下起了雨。辛宝宝去仓房取油纸伞,猛一抬头,屋角的蛛网,被外面的风雨一吹,丝丝断落。
他出神的仰视着,心中感慨万千,被风吹断蛛网的蜘蛛,却丝毫不因这一挫折而丧失斗志,脚爪爬动间,又蹒跚的在屋角再结着蛛网。
又有风吹过,刚结起的蛛网又断。那蜘蛛依然无动于衷,辛苦的再结,辛苦的和自然恶斗。
辛宝宝心境豁然开朗:“蜘蛛都如此,难道我连这蜘蛛还不如吗?”他暗忖着,活泼乐观精神油然而生。
辛宝宝开始大大方方出门,不再避人。幸雪怕他眼上肉坑吓坏路人,便给他缝制黑色眼贴罩上。
眼贴呈扁圆形,窄的两头各有一条细布绳,可交叉系在脑后,看起来虽怪异,却不那么吓人了。
辛宝宝厚道本分,只想踏实生活,老婆孩子热炕头,已是他的人生目标。如今黄毛和狗剩都好好的,老婆又不离不弃、生死相依,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经过几次人生大难,辛宝宝看透很多东西,知道老天爷有一对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形之手,正把人们牵引到一起,激发出恩怨相缠,错综复杂的命运。
生命就是这么起伏浮沉,身不由己。待人仁恕宽厚的辛宝宝觉得,人活一世,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自己逃不掉就得认。不可能好事全落在自己头上,自己头皮可没有那么厚。
有福有祸,倒也正常。自己该遭的罪都遭了,不该遭的罪也都遭了,日后一家人只要平安度日,就是最大的幸福!
辛宝宝夫妇俩心心相印、相得益彰,谁都不提二狗,那是禁忌。只要一提,两人就心伤肠断、欢少忧多。
有一次,辛宝宝失口说起二狗,赶紧“哪儿说哪儿了”(就此打住的意思)。
二狗的事对辛宝宝打击极大,却只能自我消化。二狗眼珠被挖掉,幸雪当时昏迷不知情。辛宝宝从未和她说过,也未在她面前情感失控过。
幸雪虽然不晓得二狗眼珠被挖掉,但却知道辛宝宝因为二狗惨死,睡眠更加不好了,夜里很深依然无法入睡。
这天,郝大娘来找幸雪上山采蕨菜。山里人勤快,一时闲不下来,家家都会上山采蕨菜,少量留着自家吃,多数晒干当山货,秋天卖了换钱花。
幸雪越来越熟悉丛林,林中的野果,柿子、草莓、水葡萄、托盘、马林果…红的紫的,熟的不熟的,幸雪都吃过,吃得满肚子浆果唱歌。还有那些能吃的花,百合花、芍药花、萱草(黄花菜)…自然给的馈赠她从未放弃享受。
走在山上,幸雪看到迎风长着一片苦菜花,便低头掐下一朵苦菜花。
苦菜花儿黄,苦菜花儿香。幸雪嗅了一阵,就把花儿填进了口腔,嚼嚼,咽了。
这时,一只翠绿的尖头长须小蚂蚱,展开粉红色的肉翅,飞到了她的手上。
她看到了这精致的小虫子不知被什么削去了一半肚子。去了一半肚子,还能活,还能飞。
这种顽强的生命力,让幸雪感动。她抖抖手腕,想让它走,但它不走。
幸雪感受到它的脚爪吸附在皮肤上的极其细微的感觉,不由地叹息了一声。
蕨菜又叫做龙头菜、如意菜,是大山里很常见的野菜。它富含蛋白质、脂肪、糖类、矿物质和多种维生素,营养价值很高。
蕨菜呈绿色,一根根直挺挺立在林里。大家专采嫩时未展开的芽,若等展开就老了,便没法再吃了。
现在这季节,正是此物满山疯长的时候,郝大娘和幸雪背着筐不停地低头采摘。
靠山住的人,对大山的给予向来慨然接受,他们享受着这丰饶的一切,心里满怀感激。
大山如勤劳的母亲般,在不同季节里端出一道道特色菜品供大家品尝。
山里人记住了大山的慷慨,也记住了它在每个季节中可以给予的物什种类,到时候无需提醒,便主动去索取。大山向来都张开怀抱,任人们予取予求,从不吝啬。
滴答河屯地处完达山麓穆棱河畔,村里人口少,周边山高林密,物产极丰。各家不用争抢,到处都可找到野物,不管是山菜还是果子,野兽还是鱼鸟,只要够勤快,谁家都可满载而归、硕果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