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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晌午,郝大娘到辛宝宝家串门,一进屋就偏腿上炕。幸雪端来瓜子零食,娘俩边磕瓜子边唠嗑。
郝大娘说村里出了件大事,蔫瘪姑差点把高彪子娘掐死!幸雪听了吃惊不已。
原来,自离家高彪子出走后,老太太的更年期越来越严重,更加多疑多虑、喜怒无常、竭斯底里。
她一直认定自家儿子是被蔫瘪姑逼走的,于是时常寻事儿,三天两头来找儿媳妇麻烦。
老太太有骂人技巧,花样翻新,骂一上午基本不会重样儿。
蔫瘪姑不敢还嘴,只低着头哭,时不时还得按老太太指示端茶奉水。
见如此好欺负,老太太得寸进尺,几乎天天去,一去就骂大半天。
赶上饭口儿还吆喝蔫瘪姑做饭,老太太吃完接着骂,蔫瘪姑后来哭都不会了,只怔怔地听着,面无表情。
蔫瘪姑郁郁悒悒,心中无从排解,来到了滴答河。面对着清凉的河水,她心里闪过了投水自尽的念头。
但就在她欲赴清流时,猛然看到几条小鱼儿,抖动着尾巴,在河里游动着,还看到了倒映在河水中的美丽天空。
蓝色天空中飘游着几团洁白的云絮,几只小鸟在云团下边愉快地鸣叫着。
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天还是这么蓝,云还是这么高,鸟还是那么逍遥,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
小鸟并不因为有苍鹰的存在而停止歌唱,小鱼也不因为有被大鱼吃掉的危险而不畅游。
蔫瘪姑感到屈辱的心胸透进了一缕凉爽的空气。她撩起水,洗净了被泪水玷污了的脸,整理了一下衣服,回了家。
今天上午,老太太又去了,照例开场便骂。让她有些奇怪的是,儿媳妇没有低头,更没有哭泣,而是目光妖异,就像死了似的,一瞬不瞬地盯在老太太脸上。
老太太没作多想,依旧将胡思乱量、搜肠刮肚想起的骂词,倾向蔫瘪姑。
正当老太太骂的过瘾时,蔫瘪姑目光中突地泛出一阵杀机,老太太心头不觉一惊,一阵寒意,倏然满布全身。
忽然,蔫瘪姑拼尽全力,在老太太脸上“啪”地打了一个耳光。老太太左颊火辣辣地,红得就像是天边的夕阳一样。
老太太万万想不到,儿媳妇竟敢打公婆,一时惊呆了,连脸上火辣辣的疼痛都忘记了。
蔫瘪姑伸出双手,闪电般直取老太太咽喉,招式狠辣,手下绝不容情。
老太太年纪虽大,可力气却不小,上山下地从不耽误。此刻见儿媳妇目光中狰狞异常,分明想置自己于死地,心中急怒交集,死命挣扎。
老太太被掐得呼吸不畅,两手张牙舞瓜,情不自禁碰触到蔫瘪姑肋骨,蔫瘪姑竟意外放手。
老太太立时屁滚尿流逃出屋,叫喊着:“杀人啦!杀人啦!快来人哪!”
蔫瘪姑打小怕痒,老太太不经意间的举动竟救了自己一命。
老太太一边喊一边跑,蔫瘪姑仍不肯放过老太太,目中杀机骤盛,奋起身形急追。
老太太逃到院外,蔫瘪姑追上去飞起一脚,老太太跌了个狗吃屎。过路村人看到,急忙拉开。
老太太被救后,受到极大惊吓,竟放声哭了起来,哭得就像是周岁的婴儿一样。
郝大娘讲完,叹了口气: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是活生生的人?这老太太也太霸道,要不是把媳妇逼急了,焉能拼命?…
末了,郝大娘微一耸肩,得出结论: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不管你有多大权势,多有钱财,多有地位,做事也不能太过份,做99%就行了,要留余地,哪怕是1%的余地。如果不留后路,把事做绝了,最后受伤的是自己。
幸雪也陪着唏嘘一番,是呀!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有谁能永远站在别人头上,要想想自己以后不如别人,别人反过来欺侮自己怎么办?这就是为人的道理。
自此,老太太再不敢上门去骂人。憋不住时,便坐在自家门口见人就叨念。但只要看到蔫瘪姑远远路过,老太太目光便铩羽败退,立马站起回屋,还不忘插上院门儿,动作极为利索,仿如武林高手一般。
李家大院一如既往,男人们照旧上山打猎下地干活,女人们照常做家务。
一家人里,变化最大的便是香媚,身怀六甲,挺着肚子进进出出,颇有些笨拙。
香媚长得成熟、浑圆,是个火候恰好的小娘们儿。她最近极想吃酸,到处找酸味儿嚼裹。
东北地大物博,处处美食,想找点啥解馋还真不难。不说别的,单自家后院杖子(栅栏)上爬的喇蛄蛋儿就让她吃了几天。
喇蛄蛋儿属绿色藤蔓,带刺,长绿叶,形状像葡萄叶,嚼吃满口生津,酸酸甜甜,最招孩子喜欢。
李家杖子上的喇蛄蛋儿毕竟有限,没两天吃完后,香媚又四处寻别的酸食。
林子里到处铺满了绿,夹杂在其间的野花数不胜数,将大山装点得极为艳丽。
也不用走太远,只在山脚下哈哈腰,便能在一片绿色中找出她想吃的酸浆草。一株酸浆草一般拥有三片叶子,也叫“三叶草”。
酸浆草是一种生命力极其旺盛的植物,几乎不挑土壤,尤其是在森林里比较潮湿的环境下生长得更好。
李宝库知道自家老婆害口(嘴馋),每每打猎回来顺手捎些酸的。香媚每每吃够了,便心满意足四处溜达。
李宝奎最近公务繁忙,一直没有回村。虽然不在村里路面,可关于他的情况,村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消息来源于李家女眷。
据李家女眷四处宣传炫耀:李宝奎如今在城里步步高升,官越做越大,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村人都羡慕不已,对李家更是敬畏。这李家平时仗着一门猎户,人丁兴旺,在村里横行霸道,如今朝中有人,更不敢得罪了,否则辛宝宝一家便是下场。
王仙伶家里的房子孤零零站在院中,久不住人,院里已生了不少杂草,那颗沙果树依然枝繁叶茂,挂了不少果儿。
开春时,这树开了满枝花,漂亮异常。引得无数孩子探头探脑鬼鬼祟祟,也不知谁家孩子淘气,竟趁房主不在,翻墙进去,掰了不少花枝,花落了一地。
过了些时候,等那繁花落尽新叶长出时,这树重又焕发出生机,依然翠绿得让人眼晕。
花开花落,王仙伶失踪很长时间了,村人冒出很多新猜测。
有的说,王仙伶得到大仙点化,去西天修行去了。
有的说,王仙伶女儿有天眼,神通比母亲还大,王仙伶带她拜师学道去了。
也有的说,王仙伶找了个好男人,带女儿嫁过去享福去了。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村民们乐此不疲地谈论着,给无聊的日子增加不少乐趣。
这日晌午,香媚又酸馋了,想去找吃的,可肚子不得劲儿(不舒服),一走路就疼痛,只好坐在炕沿上着急。
李宝库上午种地回来,吃完饭,正睡午觉,呼噜打得山响。
李宝库脾气不好,媳妇的话他爱回答就回答,不爱回答,他就由她自己去说,爱说多少句说多少句,说到过了头,他一个耳掴子甩过去。
所以香媚平日从不敢招惹,尤其是在他午睡的时候。
可今天实在馋得直流口水,香媚便横下心将丈夫拍醒,樱口微动,眼波欲流,低声道:“宝库,你去给我采点酸浆草呗!”
此时李宝库睡得正酣,梦见自己娶了二房妻,坐牛车上老丈人家。老丈人在家中大开筵席,自己坐上首席,仆人奔走,亲朋趋奉,好不威风快活。
突然肩头有人拍了几下,李宝库一惊而醒,睁开眼来,见是自家老婆,睡意顿消,眉毛一立,破口大骂:“臭娘们,俺看你是皮肉发痒了,欠揍!”
李宝库扬手想打人,香媚吓得一哆嗦,当下将手缩回,怯怯瞟着丈夫,心中甚觉酸楚:你能不能小的溜儿的给咱点儿笑容,丁把儿赌气囊腮的(脾气暴躁),太影响心情了!
李宝库手停在半空,因为媳妇肚子鼓鼓,楚楚可怜,便难得地收回了手,骂骂咧咧地转身接着睡。
香媚再不敢打扰,只在桌旁难过。
为人莫作女儿身,一生苦乐由他人。香媚满肚子委屈:当初追求俺那时,你上蹿下跳胡扯六拉地尽逗俺开心,现在倒好,一天到晚和俺没话。不闻不问自己马上要生了,得遭多大罪?想吃点酸的都不管。
李宝库躺在炕上睡回笼觉,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后再也躺不住,便摔摔打打起身。
见媳妇在桌边秀眉紧蹙,支颐出神,珠泪莹然,便似要掉下来。让他的心陡地软了,让他的屌猛地硬了。
他一把拽过媳妇,准备大白天干一场,但一看她的大肚子,想到马上要出世的孩子,便松手了,拎上提筐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