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黄毛高兴得好几宿没睡好,心里美哒哒的。这枪成了他的命,几乎从不离身。
谢文东对黄毛照顾周到,把他当亲儿子一般。黄毛在山寨里吃喝玩乐,活得又开心又快乐,很少想家。
可今年过年,黄毛真想家了。他想父母,想弟弟,想吃妈妈包的饺子。
黄毛不知道二狗已死。谢文东得听此讯立刻吩咐下去,谁也不准说给黄毛知道,否则重罚。
山寨知道此事的仅几人,大家都守瓶缄口,黄毛至今蒙在鼓里。
谢文东也看出黄毛想家了,他手下百多人,哪个有异还看不出来?只是看破不点破而已。
谢文东表面大大咧咧,看似对啥都不经意,私下里却是虑无不周,策无遗算。
谢文东不会让黄毛回家。一来,他家里接连出事,黄毛回去后肯定找李家人报仇。别看他年纪不大,打起架来却不顾死活。真打起来,恐怕吃亏,万不可轻举妄动。二来,黄毛毕竟是孩子,难免恋家。回去后见了自家爹妈后,亲情使然不想回山上,自己难道要再次强掳?
谢文东一心想让黄毛长久留在自己身边,不容他生二心。他拿定主意,再过几年,待黄毛真正成为与其他兄弟一般的真胡子时,才能放他下山回家探亲。
现在,任他闷在一边想家,自己只当看不见便是。
这两天,寨子里有几人结伴上山打猎,黄毛闲极无聊,也参与其中。
大家想着打些野兽回来,将毛皮剥了,熟过后做衣服或褥子,若遇到上好毛皮,卖了也可发笔小财。
兽肉则可冻上随吃随拿,山寨兄弟众多,哪顿也离不了肉。
连山上养的几条大狼狗,都是每天吃生肉。时日久了,它们对做熟的反倒不感兴趣。
这几条狗是谢文东驯养的,是寨中的宝贝,闲时当猎狗,关键时刻可当人使用,异常凶悍,极为护主。
黄毛特喜欢狗,跟这几条狗混的挺熟,狗也把他当半个主子看。这次打猎,他带了其中两条跟去。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有愁明日当。山寨生活与外部世界阴阳颠倒,昼伏夜出是土匪们共同的生活规律。
他们每次出山做活儿归来,大块肉直吃得腹满肚胀,大坛子酒直喝得天昏地暗,然后倒头睡去。
尚未醉倒的土匪们练开了功夫,有的练拳,有的舞刀,有的练枪法,有的练爬树翻墙,有的练捆缚敌手,个个显得斗志昂扬、生龙活虎。
“醉里乾坤大,梦里日月长”。只有张大嘴一人躺在炕上发呆,有时睡,有时醒,有时半睡半醒。
抽刀断水水更流,酒入愁肠化作痛楚泪。张大嘴本来非常能喝酒,一杯接一杯,就是喝不倒。
大丈夫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对酒当歌,死便无憾。
有酒当歌,有菜更须尽欢才对。
那时候拼酒叫做打通关,就是同酒席上的人一个个分别喝干酒碗,要有三桌或是五桌都转上一圈,还能顶下来方为好汉。
有兄弟过来请千杯不醉的张大嘴:“那哥们老能喝了,你过去好好磕一下(比拼一下),非分出高低胜负不可。”张大嘴却拒绝了。
除了张大嘴心事重重、愁断寸肠之外,其他诸人无不大快朵颐、开怀畅饮。
张大嘴看到一只小狗在酒席地下寻找骨头、奔跑嬉戏,心中大痛。自己多么可怜,竟不如小狗自由自在!
65
随着谢文东生日临近,张大嘴越发心神不宁起来,直画魂儿(犯寻思)。
因为他知道,谢文东生辰当天,李宝奎会率领官兵上山“祝寿”。
出卖一个人的时候,心理关是极其难过的。这时候,你就得拼命说服自己,找藉口让良心好过一些,那不是背叛,而是不得已的必须牺牲(当然,牺牲的决不可以是自己)!
由于,人性本善。所以,在伤害别人之前,费煞心机,来为自己所作所为找理由,最后才下手,一不做、二不休、三不回头。
话说回来,张大嘴要出卖自己的兄弟,也不是那么轻松愉快的,有挣扎、有矛盾、有犹豫、心里纠结死了!
自己若听从李宝奎的命令,引官兵上山,便是出卖兄弟,这是不忠。但若是不听从命令,老妈和儿子定会没命,这是不孝加无后。
做是不忠。
不做是不孝。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咋做都不对。
张大嘴心乱如麻,这般烦恼,旁人不大留意,却有一人看出他的反常,若有所思起来,这人正是小诸葛。
小诸葛脸色焦黄,额下留一丛山羊短须,两眼深邃,闪动着智者的光芒,看去有若神仙中人。
这几年时局动荡,官兵顾不上围剿。但他作为二当家,和大当家谢文东一样从不敢放松。
小心驶得万念船。这小诸葛表面亲善和蔼,但智珠在握,最能识人,跟哪位兄弟都亲近。私下里却在观察每人举动,生恐寨里出了内鬼,害这百多人丢了命。
为了上百兄弟生命,万万不敢大意。小诸葛发现张大嘴不对劲时,暗中留心,派亲信盯紧张大嘴,自己则找谢文东商量。
人生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前面会发生什么事?
人通常在遇上意外之后,痛悔自己为何不提防一些、谨慎一点,但很少有人能够反省庆幸:啊!自己今天便是因为小心、审慎,所以才没遭逢意外。
就像人常为失去的深觉遗憾,但一向得到的又不懂珍惜一样:对命运发生过的不幸从不省觉这已是大幸,而对遇上波动却总归咎为运气不好。
虽然小心不一定就能驶万年除船,但小心加上本领高强、聪敏和幸运,的确能比常人多驶几年船。
当然,也许也能多活几年命。
谢文东也早看出张大嘴有心事,知道他是孝子,老母亲重病难免惦记。可后面发现张大嘴越发心神不宁,就觉得事有蹊跷,不是那般简单,心中疑窦丛生,莫不是想反草(叛变)?
谢文东很器重胸怀韬略、腹有良谋的小诸葛,对他极其信赖,对他的见解也推崇备至。
谢文东闻一知二,凝视着小诸葛久久不发—言。生死至交有时就和相处一辈子般的老夫老妻,无需言语,就可了解彼此间的心意。
从对方的眼神、从对方脸上的表情,双方都已读出了所要问的、想要说的。
两人定下计谋,静观待变,暗中再观察几天。看张大嘴是否有异动,若有,便抓他现形。若没有,就使计诈他,让他自己现出原形。
小诸葛起身离开,谢文东又俯首沉思。
过了一会,他突然站了起来,在房中踱了两转。眉头竟已深皱,目光转向烛光,视野逐渐变得狭窄。
当眼睛即将眯成一条线时,他又睁大了双眼,目光里喷射出剧烈的毒气,烛光也为之失色。
私下里,谢文东并不担心有大变故,因为他觉得王仙伶在身边,掐算向来准确,有预见之明。若有不详,定会提前告知。
但不管咋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张大嘴反草(叛变),必须早早把他揪出,免得日后成祸。
智谋深远的谢文东心念数转,暗叹一声,回卧室休息。
王仙伶在卧室刚把女儿哄睡着。这女孩脸儿红中透白,白中透嫩,长得可爱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