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兜里充实,年也过得带劲,笑声响亮又粗野:“三桃园呀,五魁首呀,七朵梅花八匹马呀…”
所有人都在猜拳行令,只张大嘴一人闷闷不乐,眉梢眼角,忧色重重。
无论什么人一望,便可以看得出他有很重大的心事。大家以为他惦记老妈生病无人照顾,也没在意。
黄毛那份钱,谢文东特意单独留出,找亲信趁夜送到家里,辛宝宝夫妇早已习惯,不再惊讶,只客客气气接过,放进钱箱里。
谢文东早对李家生了报复念头,上次辛宝宝因通匪罪名被抓致残,他就动了杀机。这次二狗惨死,他更发狠了:这李家真该死人了,免得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好歹。
李宝奎这个年过得很愉快,吃饱喝足,啥也不干,整天跟家人吹牛逼,说城里的稀罕事情。只听得男男女女惊诧不已,人人艳羡、个个殷勤,将李宝奎这大爷伺候得更加周到细致。
为给李宝奎助兴,正月初五,李宝金花大钱请了秧歌队,在自家大院外扭大秧歌,连扭三天。
这大秧歌引得全村人都过来观看,一时间围得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极是热闹。
过去的东北,秧歌是从每年腊月里开扭,一直扭到正月十五,把新年的喜悦陡陡地推向了高丨潮丨,是典型的耍腊月闹正月。
东北大秧歌,不同于江南水乡插秧季节哼唱的婉约亮丽的歌子,那是倾注了东北人全部的身心,使出浑身的节数,洋溢了满腔的激情扭出来的浪出来的粗犷与豪放。
东北大秧歌风风火火了十里八村。大红大绿的服饰、铿铿锵锵的鼓乐,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激情和乐趣点燃。
东北大秧歌猛浪泼辣的不分长幼性别。只要扭起来,十七八的小伙子姑娘、刚过门的媳妇还有平时腼腆回避的公爹、说话漏风的老太婆,只要听着那激越的鼓乐,便情不自禁抖起神儿,迈开步儿,可劲儿地扭,猛劲地浪。
扭只是秧歌的形式,而那纵情地浪才是秧歌的魂。
东北大秧歌年年扭,年年扭不够。把一年收获的富足扭出来,把积攒的希望扭出来,把满心的欢乐扭出来。
唐僧悟空八仙乞丐济公,旱船高翘花轿,兴之所至便尽情挥洒。
一左一右,一前一后,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一扇一帕,一颦一笑,红裤绿袄,水袖衫绸,风致风韵,可圈可点。
东北大秧歌扭起来大快朵颐,浪起来酣畅淋漓,动起来豪气冲天,浑身透着东北人的精气神。
在东北,出了十五,年才算完事。正月十六,李宝奎便回密山了。走时他的双目异彩连连,像进入一个美丽的梦境般,充满了憧憬。
64
王仙伶在胡子窝住了一个多月了,留恋不舍,谢文东也不撵。
两人白天聊天,晚上火炕双修,欲死欲仙,因此小日子过得开心又快乐!
山上粮草充足,百多个兄弟猫冬不成问题,好好歇歇,养足精神,来年大干一场。
谢文东每日里纵情吃喝,可对寨中的安全却从不放松。他虽然经历很多战事,却无法战胜内心的冲突和矛盾。
所以他纵然已拥有一切,却还是得不到自己的安宁和平静。
谢文东的地盘其实是打出来的,一生大小千百战。他深知自己在别的胡子窝眼中是块肥肉,巴不得将自己吞掉,扩大地盘;在官家眼中,自己则是根钉子,恨不得立刻拔去,以绝后患。
基于此,谢文东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从不敢懈怠。因为他深知,倘若在这黑白两道中有点失闪,自己的脑袋和身子分家,那是不用客气了,爱人和女儿也都不必活了。
但是,无论谁想要来摧毁这一片基业,都无异痴人说梦,缘木求鱼。
他一生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风头出过,钉板滚过,英雄充过,狗熊做过,砍过别人的脑袋,就差自己的脑袋没给人砍下来过。算得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了,但从未像今天这样心神不宁,是该找王仙伶算算了。
滴答河屯人很快发现,王仙伶这次出门非比寻常,走了月余不见回来。年前走的,现在年都过了,咋还不见回来?
又过了好多天,村人见王仙伶还是不回来,不免纳闷奇怪:莫不是搬走了,可搬家为啥不打招呼,乡里乡亲的,这算什么事啊?难道被土匪绑肉票了?对了,她在滴答河没有亲人,被绑走也没人给付赎金啊?
大家胡乱猜测、诸般臆度,王仙伶失踪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根据张大嘴的描述,李宝奎请专业画匠给画出了山寨地形图,也了解山寨守卫的大致状况。
最近张大嘴发来消息:下月3日,是谢文东生日,寨里大张旗鼓庆祝。
李宝奎见时机来了,忙向县长汇报。这县长刚上任不到一年,一直想放把火,做出成绩。
他见情报重大,若能一举剿灭匪患,确是功德一件。定会得到百姓拥护,收获民心;省里嘉奖,升官发财。
县长是一方父母官,权利虽大,却没有直辖兵权,县衙里仅有百十名差役,他们欺压老百姓是特长,打土匪那是做梦。
打胡子必须动用军队,需要和军队长官协调。县长下了决心,带着李宝奎前往军队驻地,联系剿匪之事。
王仙伶一直住在山寨,总也不想离去。心里隐约觉得,离开这里就永远见不到谢文东了,这让时时她心惊胆颤。
谢文东见了也不起疑,只以为她有孕在身,难免心烦意乱。
但王仙伶深知此处不可久留,她不比山寨其他女匪,万不能让谢文东分心照顾。
谢文东身为当家人,决定上百人生死,若有了顾忌,便容易教人抓到把柄,反坏了大事。
她心中纵是万般不舍,决定还是下山。
王仙伶柔情蜜意道:“文东,马上就是你的生辰了,俺想给你祝寿完就下山好吗?”
谢文东没有说话,只笑呵呵地点头,心里也是万分不舍。他年前派人在很隐蔽的村子买下一处宅子,只等王仙伶下山送给她意外惊喜。
从外表来看,王显玲的孕相并不明显,若将厚厚的冬衣脱下,肚子已经凸起来了。
她每每抚摸肚皮,试图掐算是男是女?可每次均无反应,只能私下祷告:仁慈的送子观音啊,请恩赐个小子吧!
黄毛这个年过得有点闷闷不乐。因为他想家了,可谢文东不发话,他也不敢提出请求。
黄毛年纪虽小,为人处事却显出男子汉气概来。胡子们早把他当成兄弟,有个大事小情,倒也愿意找他帮忙。
黄毛长高了,俨然是个半大小子模样。他枪玩得越发顺溜,啥枪到他手上都跟活了般,指哪打哪,极有感觉,极为精准,令人咋舌不已。
如今在山寨里,若论起枪法,他要是认了第二,绝没人敢称第一,包括谢文东。
黄毛自小认路,多远的道儿都走不丢。他耳力超强,别人听不见的细微声响他能听见。大家羡慕不已,都暗恨自家爹妈咋就没给自己生出啥特别之处来?
如今,谢文东已不让他替自己背枪了。他见黄毛是天生的神枪手,便给配了一把勃朗宁手枪。
这枪是谢文东用两根金条从老毛子(俄罗斯人)手上换的,是当时世界上最好的手枪,极是昂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