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宝宝见媳妇突然哭了,晶莹的泪珠正从她脸颊上缓缓流下。慌了手脚,轻拍她肩头,说道:“媳妇儿,白(别)哭,白(别)哭!”幸雪似乎受尽了委曲,终于得到发泄,哭得更加响了。
狗剩小手张了张,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辛宝宝赶紧打发孩子进了小屋,自己又回大屋守着幸雪。
哭,也是种很剧烈的运动。
一个人真正痛哭的时候,不但全心全意,而且全身的力气都用了出来。
幸雪哭累了,擦去泪水,定了定神,抬起头来,望着辛宝宝。眼神似喜似爱,似是情意深挚,又似黯然神伤。
辛宝宝没有说话—他说不出话,只觉幸雪温香软玉的身子,已不知不觉依偎入他的怀中。
别离中所受的痛苦与辛酸,也已在这温柔的拥抱中消失。
情感,本是世上最最奇妙之物,它遭遇着的波折与困难越多,它的果实便也就越是芬芳永久。
幸雪依靠在辛宝宝身上,闭目沉思,过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想起净土寺方丈的话,深觉充满哲理感悟。
一个人在受到极痛苦的折磨时,思想往往反而更敏锐更智慧。
幸雪内心波澜滔天,最终打定主意:上天造人,本就不是要人们相互仇杀的。自家还得往好道上赶,好好过日子。黄毛在山上为匪,却好歹还活着,辛宝宝虽然残废了,但终究人在,狗剩活蹦乱跳在身边,这就够了。往后,自己便是家中的顶梁柱。自己若垮了,辛宝宝和狗剩咋办?黄毛回来咋办?
幸雪伏在辛宝宝的怀里,思如走马,不觉时光之过,心里感到舒畅了许多,便抬起头来。
辛宝宝见到她脸颊上亮晶晶地兀自挂着几滴泪珠,目光中却蕴满笑意,不由得痴痴的看得呆了。
看到自家男人眼睛出神地瞧着,幸雪眼睛放射着美丽的光芒,心中柔情无限。
冬天下雪,千张棉被不如你。辛宝宝想起幸雪对自己温顺体贴、柔情蜜意,里里外外一把手,小日子过得可劲儿劲儿的。
夫妻相爱,久而弥笃。辛宝宝望着幸雪,幸雪望着辛宝宝,心也领了,神也会了,由爱生敬,由敬成痴。
越长久越可靠。直到这一天,他们自己才知道,决不能没有了对方而再活着,对方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过百倍千倍。
良久良久,两人谁也不说一句话。两人同时慢慢的伸手出来,四手相握,心意相通。
过了一会,幸雪幽幽的轻轻地道:好好的活着!
幸雪的眼睛明亮,闪烁着让辛宝宝感动的光彩。只有历尽劫难的人的眼睛里,才可能出现这样的光彩!
爱的力量永远比仇恨伟大。有时仇恨看起来更尖锐、更深切,但只有爱的力量才是永恒不变的。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拥有善良、爱心和良知的生命更宝贵呢?
辛宝宝感受着夫妻间真挚深厚的爱情,只想和幸雪手拉手幸福地走下去,一直走向那老天巴地(地老天荒)!
人生不外悲欢离合,爱恨情仇。二狗惨死,身为父母过不去这坎儿,但日子还得过。二狗的事情两头都要错,即使真的报仇了,那二狗能活过来吗?再说,李家也出了两条人命,都属横死,这是报应。人在做,天在看。若日后依然不仁不义,迟早必有大难,终究会有报应。辛宝宝心念一动,突然福至心灵,一口气说了这许多。
幸雪听得连连点头,这道理她当然也明白,也许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明白得多。
生命动人的地方,或者正因美好和丑恶同时存在。人性是凹凸不平的立体,从不同的角度看去,就会得出不同的印象。
邪念放下,万般自在。因为懂得仇恨的痛苦,所以生命才更宝贵;因为存在死亡,所以生命才更可贵;因为有了眼泪,所以笑脸才更美丽。
幸雪脑子里忽然像开了一扇窗,辟了一条路。她霍地站起,精神倍增,这才发觉自己肚子空空,去灶房拿了个馒头,坐炕上吃起来。
辛宝宝急忙道:“光吃馒头哪行啊,俺给你做碗汤。”他一边在灶房打鸡蛋汤,一边哼着小曲,手虽有些抖,却更有劲头。
那种普通百姓人家里的平淡但又温馨的家庭气息,正在这个小家里“复苏”。
狗剩无聊,在家里瞎转。辛宝宝做好汤端给幸雪,见孩子没什么好玩的,便拿了一只碗教他做冰花。
辛宝宝将自家墙上贴的旧年画扯下一张,这画贴了快一年,早旧了,过年时便要换掉。
辛宝宝将画纸剪下,铺在碗底。再给碗里装上清水,又从针线笸箩里拿了根粗棉线,约有尺长,将线的两头分别放进碗里,留了弧形一段在碗外。
弄好后,辛宝宝端上碗领着孩子去院里,将碗放在仓房外木桌上,告诉狗剩,等冻好了再来拿。
冬天是洁白的,美丽的,寂静的。
过了些时候,辛宝宝吩咐狗剩将碗拿回屋,里面的水已经冻成冰。
屋里温暖,过了一会,辛宝宝按了按碗里冰的四周,冰块松动,显是开始融化。
辛宝宝叫狗剩看仔细,扯住搭在碗外的弧形棉线一拉,冰块离碗,一个碗状冰花露在空气中。
这冰花底部有彩色年画,清亮透明的冰底图案跃然而出,巧夺天工,妙趣天成。里面还有几个晶亮、洁白的泡泡,更增加美观。
冬天是洁白的童话,而冰花就是那童话里的精灵。狗剩提拎着冰花在大屋小屋灶房到处走,开心得像一朵花!
狗剩怕冰花化了,又拎到院里,踩着凳子挂晾衣绳上。站在地上仰头左看右看,真是太漂亮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