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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春风绿了川原,又是清明时节。

坡上一株老杏树,曾经繁茂得有如一团淡绯色的云,此刻却在春风中零落了,花飞满天,片片飞花扑打着坡下青冢,也扑打着几株弱柳下的蓝_yisf。她跪在两座并列的新坟面前,象落花一样惨白、憔悴。

谁还能认出这个目光痴呆、神情木然的nv子,就是曾被人赞为"大乔"的梦姑?两年了,梦姑一肚子苦水向谁诉说?

当她的身孕再无法遮掩时,小道士还俗与她成婚。这引起哥哥的愤怒,臭骂梦姑无耻下流,败坏门风,象摔破抹布似地摔给她一百两银子,叫她滚蛋。母亲好说歹说,才倚着娘家的后墙,拿这银子盖起一所小院,安置了这对小夫妻。

梦姑怕她的丈夫。怕他忌刻*沉的目光,怕他终日不言不语的恶毒的静默,尤其怕他无休无止的对她的yu念和作践,仿佛她连娼妓也不如,只是一样东西,一件_yi_fu。她有身孕后,丈夫不踢她的yao了。梦姑明白,这是为了她肚里的孩子,他的后代,而不是为了她。就连白_yi道人最终决定要小道士还俗,不也为的这个吗?他们要她生儿子,生朱家的后代。梦姑自己也盼望生个儿子,好改变自己的悲惨境遇。

不幸她生了nv儿,一对可爱的双胞胎。所有的人都失望了!小道士冲进产房,凶狠地盯着自觉有罪而觳觫不安的梦姑,一步一步B近,猛一伸手揪住梦姑的头发,让她的脸正对自己,然后慢慢地、象在一次一次地积蓄力量似的,左一个耳光,右一个耳光,直到梦姑zhui角出血、乔氏跪在地上哀求为止。从此以后,小道士象是从中获得了乐趣,几乎每天都要折磨梦姑。在这种时候,他总要梦姑面对着他,他要仔细地观看她脸上的痛苦表情,听她凄惨的哀叫。他zhui角挂着一丝残忍的笑,仿佛在欣赏一幅美丽的图画。这个小道士,把对家族败亡的痛心、对自己一落千丈的愤懑、对恢复祖业九-九-藏-书-网的绝望和对新朝世人的仇恨,一古脑儿发泄到梦姑身上。

梦姑无处诉怨,经常带着一身又青又红的创伤去向母亲哭诉。母亲只能陪她掉泪,决不敢埋怨。她不时悄悄抚慰nv儿说:只要大功告成,梦姑就是王妃娘娘了!忍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

命运还嫌梦姑受苦不够,又给她准备了更大的折磨。

半年以前,白_yi道人往南边联络了一路人马,说要在重阳节起事攻占县城,不成功便扯旗上山。小道士看着这种热热闹闹、成功在握的样子,甚至露出了笑脸。谁知南边有人首告,事情败露了。小道士吓得泪流满面,浑身哆嗦,脸色比纸还白,冷汗*透了_yi衫。白_yi道人见他太不成话,跪在他面前,求他拿出点高贵气概来面对危局。偏偏褚_yi老仆在村外遇上一队队满兵,回来一禀告,他们都觉得自己已被包围,决无生路了。小道士吓得抖作一团,光张zhui,发不出声音,好不容易说出了一句话:“nv人们……一概给我殉节!"这样,他们三个就可以轻装逃出,免得家眷被俘受辱,从此灭了活口。

小道士原想效法崇祯帝,亲手杀死nv儿,却没有崇祯帝的胆量。他命令褚_yi老仆抱走了两个孩子,转脸又立B乔家母nv三人和袁道姑师徒三人自缢。nv人们哭哭啼啼,不肯就死,白_yi道人竟发疯似的拔剑威B。危急之际,乔柏年在院外叫喊母亲和容姑回家吃饭,意外地止住了白_yi道人即将发作的凶杀。白_yi道人并不放松,扣住容姑,只让乔氏出去跟乔柏年周旋。乔氏再次回来时,破涕为笑,原来村外鞑子骑兵是王爷的护从,为保护王爷登高远游而在附近巡逻的。一天乌云散开,白_yi道人松了口气,小道士却瘫倒在地了。事后他们才知道,南边与他们联络的人已经逃走,知道他们真情的两名首领,一个投崖自杀,一个被官兵j死,他们竟安然躲过了厄难。

当时梦姑的第一件事就是抢出去救nv儿,但褚_yi老仆回报说已将她们扔进shen山了。梦姑不顾一切地攀上山顶,见到的只是破碎的木箱……从此她失去了唯一的安慰和欢乐,变得痴痴呆呆,再也不会笑了。

清明节,她为两个nv儿在乔家祖坟边筑了坟台,埋下她们的小_yi_fu、小帽子、小鞋,为她们烧纸、祭奠,就象墓里真的躺着她们小小的body似的。她默默祝祷,愿心爱的孩子每日入梦,安慰她苦透了的心……一阵轻风,柳条拂过她的头顶,她抬头望了一眼:柳树!

这柳树啊!……柳树是那年同春哥第一次从京师回来时栽的,那时候,他还悄声地问梦姑:“你说,我为什么把柳树栽到你家坟地上?"梦姑怎么会不懂呢?他姓柳啊!他要与她生死相依啊!那时梦姑又喜又羞,头都抬不起来了……这一切已经多么遥远,好象发生在几十年前、梦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又好象发生在别人身上……梦姑手扶弱柳,凝望着天边的白云,仿佛在云间看到了同春的淡淡面影。她shenshen叹了口气,喃喃地说:“同春哥,你在哪儿?这辈子还能见着你吗?……."两行清泪,汩汩而下。

“大姐,打听个事儿!"轻俏柔和的nv人声音响在梦姑背后,她微微一惊,赶忙回身。离她不远,一个长相好看的年轻nv子微笑着,一身行装,还背了个包袱,首帕拉得很低,几乎遮住眼睛。稍远的路边还有两个nv子伫立着,头低得看不清面貌和年龄,也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你们庄子上有没有个白_yi道人?”

梦姑一惊,再次打量眼前的几个人:蓝布长袍,黄白色茧绸裙,yao里束一条青罗带,打扮毫不起眼。她们表情恳切,温和的微笑和求人帮忙的低下口气,减少了梦姑的疑虑。她问:“找老道有事?"nv子更加谦和了:“方圆百里都传遍了,说他医道高,我们是诚心诚意来求仙方的。"梦姑放心了,一指环秀观:“就在那儿,每天下午行医赐药。"nv子低头弯yao谢了,并不就走,又小声问:“白_yi道人有个徒弟叫月明,也在这里吗?"梦姑咬住zhui唇,心头怦怦乱跳。月明,这是她丈夫的道号。她慌乱地不知所云:“这……我不知道……”三个nv子很快走向环秀观。梦姑呆呆地朝她们后影儿望了片刻,叹了口气,开始慢腾腾地收拾祭品。她迟延着,真不想回家。不知她那丈夫又会在什么时候发作。一想起他歪扭着脸的怪笑,她就浑身发抖。

大路上静悄悄,只有梦姑一人踽踽而行。自从垦荒政令下到永平府,马兰村的无地平民非常高兴。他们有的按规定从县里贷得耕牛、籽种到山边去开荒,有的干脆举家离开永平,回到河南、山东去垦田。朝廷垦荒政令规定,新开土地六年不征赋税,这下可救了不少穷苦人。如今正值春耕大忙,村子里大白天也难听到人语,只有狗吠ji鸣,东一声,西一声。

梦姑走过哥哥门首,正遇哥哥手持书卷在院子里一面踱步一面吟哦。他看见梦姑,略停了停,梦姑连忙躬身请安,再抬头时,乔柏年已转过身,用脊梁对着她了。他自梦姑成亲以来就是如此,梦姑早已习惯得不觉得什么羞辱了。她低头慢慢转过围墙,迈进自家院子,仿佛染上了寒热病,从心底里打起了冷颤。

小道士盘tui坐在炕桌边习字,这是白_yi道人再三请他坚持下来的。梦姑进屋,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是又写了几个字以后,便厉声吆喝:“倒茶!"梦姑心里害怕。她战战兢兢地捧着茶盏一步挨一步地走近,一抬头又看到他那不怀好意的假笑,她不觉后退了一步。

小道士一拍桌子站起来,梦姑顿时浑身哆嗦。

“砰砰砰",院门被打得山响,白_yi道人的声音在叫门。梦姑放下茶盏,遇赦似地奔了出去,小道士也站起身,掸掸袍子,在房门前站定。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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