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利的警报声倏然惊破黑夜,不知道哪个日军士兵绊到了警戒索。一个连的美军全部惊醒,他们冲出帐篷,迎面而来的是捅向胸口的刺刀,是一张张扭曲的黄色面孔,是伴随突刺吼出的疯狂嚎叫……一个个魁梧的身躯被刺倒,短小壮实的日本兵疯狂追逐杀戮着牛高马大的对手,在他们心里,再高大的对手也战胜不了他们的杀人之心。嚎叫声、拼刺声和惨叫声里夹杂着一声声冷静的枪响,枪每响一次,一个美军翻倒。近距离的白刃战和中远距离的狙击掩护完全摧毁了美军的临战之心,这根本不是战斗,是日军单方面的屠杀。
北岸火光熊熊,南岸一片死寂。艾奇逊在抖,十指抠着战壕上的泥土,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好像那些捅进南岸同僚身体里的刺刀,一刀刀全捅在了他身上。a排的弟兄们也在望着南岸,眼睁睁看着上百名美军一个个死在眼前。不止是a排,那个美军营长也在,和他所有能挤进战壕里的部下。浅窄的战壕里堆满了人。现在这些美军想战斗了,但他们没有战壕,以往的训练和经验告诉他们要进战壕,在没有掩蔽的情况下开枪,他们会被子丨弹丨和炮弹破片打死。
“长官,如果你不想让我们都成为炮弹诱饵,就请命令你的部下离开a排的战壕。”
杜克的目光不像他的外交辞令那般礼貌,那是要杀人的目光。
悔恨已经于事无补,美军营长向战壕里的部下吼:“除了重机枪,都滚出去挖散兵坑!”
美军散了,留下了他们的营长和一挺重机枪。机枪手是那个被a排捉弄的家伙,他望着他的营长。对岸营地里的屠杀还在继续,距离1000米左右,在重机枪的有效射程之内,但每分钟500发的重尖弹喷吐过去,敌我都不能幸免。
美军营长木然地望着对岸,他的心情已不能用愤怒或是悲伤来形容,但他在挣扎。
“告诉他,不开枪那些老美也得死,开枪还能拉上垫背的!”青狼手上没轻重,费卯被推得差点没栽进美军营长怀里。
“中校,我的战友奉劝你下令开枪。”费卯用英语对美军营长说,“能和敌人同归于尽,中国军人视此为荣耀,我想他们此时会非常愿意接受这份荣耀。”
美军营长痛苦地望向杜克和艾奇逊,似乎想在两名同胞身上获取力量,找到安慰。杜克和艾奇逊又何尝不痛苦彷徨。那是上百个同胞和战友的性命,他们不远万里来而来,是来和日本法西斯战斗的,不是来被自己人干掉的。
一个美军中尉被枪托砸得面向南岸跪下,火光映出他的惊恐和绝望。一个日军曹长立在他身后,双手紧握刀把,两尺长的刀刃缓缓向右上方斜举。在做这套斩头预备动作时,曹长并没有看着目标的脖子,他望着南岸,他在笑,脸上充满轻蔑和挑衅。
“帮帮我——!”中尉声嘶力竭地呼喊,但南岸听不见他的声音。
“上帝啊,帮帮我……”中尉开始哭泣。
曹长一声兽嚎,举到最高点的士官刀由右上至左下大力斜劈。
没等刀刃触及脖颈,子丨弹丨先到,打在美军中尉眉心,他被子丨弹丨猛地往后撞翻。
刀刃劈空,曹长愕然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第二声“咻”声紧跟而至,当他听见“呯”的步枪击发声,子丨弹丨钻进了他的头颅。他翻倒在美军中尉身边,两双失去焦点的眼睛近距离对视,就像一个玩笑。
两声春田步枪的枪响让藤原冷野一惊,也让艾奇逊彻底崩溃。
艾奇逊撞开了机枪手,他开枪,疯狂扫射。
m1式重尖弹以每分钟500发的速度向对岸营地倾泻,钢铁撕裂了日军的身体,也撕裂了美军的身体。他们倒下,他们抽搐,他们的生命和回家的梦碎裂飘散。是兽性还是勇敢,是邪恶还是正义,这一切已不再重要,它们一起死亡。
藤原冷野在向河岸飞奔,牟田口峻和狙击队紧随其后。这是意外的重逢!他竟然能打一千米!他又找到他了!四个月的等待,四个月的煎熬,藤原冷野整个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刃,他渴望对决,渴望结束。
重机枪持续不断的枪火明灭着艾奇逊的脸,那是张无限绝望无限悲伤的脸。看见过地狱的眼睛,能否再看见天堂?
杜克眼看血肉横飞,嘴里喃喃祷告:“祈求上帝赐予我平静的心,接受不可改变之事;给我勇气,改变可以改变之事;并赐予我分辨这两者的智慧……”
枪响,98k的枪响,结束了重机枪的喋喋不休,也结束了艾奇逊的噩梦,他翻倒在杜克怀里。子丨弹丨在他脸上留下一个孔洞,但这没妨碍他脸上的那丝放松和微笑,他解脱了,所有的耻辱与荣耀,所有的怯弱与勇气。
“我想你看见了天使……”杜克轻轻替艾奇逊阖上眼睛,抓起那杆加兰德狙击枪。
河面宽不到400米,岳昆仑盯着北岸水边的丛林,打死艾奇逊的那发子丨弹丨就是从丛林的某一处射出。他没有动,从听见那声熟悉的枪响起就没再动。那杆98k每出现一次,就会有战友死去。不管他是不是在找自己,不管他和那个被自己打死的日军狙击手是什么关系,自己也要把他找出来。两个人里总要有一个死在对方的枪下,从日本发起这场战争起,从岳昆仑和藤原山郎遭遇起,两个人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后边有人顶顶他,岳昆仑回头,是杜克。
“那个狙击手在对岸。”杜克也记住了那杆98k的枪响,他在那杆枪下已经死过一次。
岳昆仑点下头。
“对狙击手威胁最大的永远是对方的狙击手。他是你的头号目标,除了他,你不能向任何目标开枪。他也许也把你列为了头号目标。”
杜克眼里的那种凝重让岳昆仑更加明确对手的强大,他瞬间想起了藤原山郎。藤原山郎虽然死在他的枪下,但在他的心里,他没觉得自己胜了。惨胜如败。费卯这样说过。三连除了自己和一个生死未卜的周简,全部死在了缅甸和怒江西岸。这一切难道还要重演一次?这一次a排又会怎样?这一次自己还能射杀对手吗?
杜克看岳昆仑有点恍惚,用力拍他一下,“集中注意力。”说完向青狼打个手势。
杜克和青狼分别消失在战壕两端,带着他们的加兰德狙击枪。a排现在有三个狙击手。
北岸的美军营地里已经悄无声息,一个连的美军死光了;日军在疯狂强渡,数量众多的迫击炮、掷弹筒、重机枪还有狙击手在后方掩护;南岸的美军开始还击,在没有工事掩蔽的情况下还击,炮火和日军狙击手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伤亡;a排躲在战壕里向河面开枪,那个美军机枪手接替了艾奇逊的位置。
世界一片喧嚣,岳昆仑却心如古井,他全部的注意力在瞄准镜里,在勾着扳机的食指上,他在等待,等待那杆98k再次出现。
南岸的一个树丛里,藤原冷野静静潜伏,他的位置远离了狙击队,他同样在等待,等待那杆春田步枪再次出现。
400米以内的目标,对岳昆仑和藤原冷野这样的狙击手来说,足以保证百分百的命中率。俩人的枪法已经分不出差距,他们现在能比的,唯有耐心,谁先失去了耐心,谁死。
狙击队的枪声此起彼伏,对岸不断有人被命中,牟田口峻非但不高兴,还很愤怒,他快要气疯了。对岸有两杆加兰德步枪准得要命,专挑狙击手打,被那两杆枪射杀的狙击队员已经快到两位数。他屡次试图捕捉那两个狙击手,但对方很有经验,打完一枪迅速转移,不作分毫停留,要在无数加兰德步枪的击发声里分辨出加那两杆兰德狙击枪本来就困难,又何况是要捕捉这样两个极其狡猾的狙击手。藤原冷野也许能捕捉到,但他始终没有开枪,他应该是在等待那杆春田步枪。牟田口峻放弃了,强渡的部队已接近对岸,从南岸的火力情况判断,美军不会超过一个营,而且是没有防御工事的一个营,只要吉田大队登上南岸,美军只有撤退的份。牟田口峻把瞄准镜转向一挺风冷式重机枪。枪口在喷火,枪管上的蜂窝状散热孔也在喷火,十字线上移,架上机枪手的脸,是个美国人。
“兄弟!你顶好!刚才对不住啦!”剃头佬边开枪边喊。那个被他戏弄过的美军机枪手就在他边上,正顶着各种火力向河面猛烈扫射。剃头佬佩服勇猛的人。
“顶好!”美军机枪手大声喊,他也就听懂了这两个字,但他明白这个中国士兵是在夸他。趁换弹链的间歇,他转头向剃头佬笑下,口香糖粘在牙上,牙很白。那口白牙突然碎开,子丨弹丨从他左边脸斜穿进去,从后脑右边钻出。
岳昆仑瞳孔一缩,右手食指同时一紧。
藤原冷野枪管急转,飞速在瞄准镜里搜寻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