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
离告别的那天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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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暮色笼罩着胡康河谷的丛林,也笼罩着孟关通往瓦鲁班的大道,大道上蜿蜒行进着一支部队,宛如看不见首位的土黄色长龙。太阳旗在刺刀上无精打采地垂着,它的主人跟它一样无精打采。每个人的脸上都蒙着一层灰色,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两年前那支往野人山行进的中国军队,官兵的脸上也有这种绝望的灰色,历史似乎要重演,但它转换了对象。这支部队是田中新一带领的第18师团主力,他们黄昏时撤出孟关,想趁夜色转移到瓦鲁班。
几匹快马从孟关方向疾驰而来,急遽的马蹄声让路上的士兵避让不迭,但他们只敢小声地抱怨,马上的是师团步兵团长和他的警卫。
一辆吉普车陷在人流中蜗行,车上田中新一手扶一柄武士刀正襟危坐,面色凝重得就像那些刺刀上的寒光。当前的态势逼得他不得不放弃孟关以保全第18师团主力,按他的设想,在天亮之前,师团主力快速夺取南比河渡河点并渡到南岸,而后攻取瓦鲁班,在瓦鲁班与敌决战。瓦鲁班已经是胡康河谷的最后一个据点,此地一失,第18师团就只能退守通往孟拱河谷的杰布山隘道。对他和第18师团来说,这无疑是惨败,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放弃。
“将军——”马队离吉普近了。
田中新一回头,看见是他的步兵团长,马上不满地翻起下唇。这个家伙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按他的命令,师团主力兵分两路往瓦鲁班转进——步兵团长率领第55联队和临时组成的菊大队为一部,不走大道,由直路渡过南比河,准备攻击瓦鲁班,并根据需要掩护师团转进;其它师团主力则沿大道转进。
“将军……”步兵团长策马和吉普车并行。
“怎么回事?”田中新一盯着他。
“我部的前进道路上发现敌军坦克部队,正往瓦鲁班方向前进……”
“为什么不击溃他们?”
“……55联队士气低落,要突破会很困难……我已命令部队向师团长靠拢。”
田中新一咬肌一紧,眼中迸出精光,但很快他的愤怒就被无法抗拒的现实消解。步兵团长并没有错,现在整个师团的士气临近崩溃,士兵们只想安全地逃到瓦鲁班,他们无心作战,更别说向该死的盟军坦克发起进攻。田中新一回望孟关方向,105毫米榴弹爆炸的火光映红天宇。如此多的重炮,敌军的公路应该已经修到孟关,但愿留在孟关牵制当面敌军的部队能顶到天亮……
“将军……”田中新一眼里那种深重的忧虑让步兵团长愧疚,“我愿意亲自率领部队进攻敌军坦克部队!”
田中新一摇摇头,“这不是明智的决定。你去吧,让你的部队跟上师团。”
步兵团长还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终于还是扭转马头离开。
田中新一望着看不到尽头的纵队,心中充满了恐惧和彷徨:现在整个师团几乎都挤在孟关通往瓦鲁班的大道上,如果天明前不能夺回南比河渡河点,那么,群集在渡河点附近的师团主力会成为盟军飞机的诱饵,成群结队飞来的飞机会投下密密麻麻的丨炸丨弹……田中新一打个寒战,似乎已经看见那副尸骨横飞、血流成河的场面。他绝不能允许第18师团走入这样的绝境!
“担任前卫的是56联队的哪支部队?”田中新一问。
坐在副驾上的副官慌忙回答:“是吉田武司率领的步兵第2大队。”
“叫他和藤原冷野一起来见我,不,是请他们来。”
藤原冷野和吉田武司定定地看着田中新一,田中新一沉肃的神情和语调让他们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天亮以前,能不能夺回渡河点关系到第18师团的生死存亡。这一切,就拜托二位了!”田中新一竟然向两位部下鞠躬。
藤原冷野只是点下头,神情没什么变化,他不是拘于礼节的人,但他答应的事,就算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吉田武司就没这么淡定了,他也向田中新一鞠躬,用力地鞠躬,上身快弯过了90度,“请师团长放心!我和第2大队会抱着玉碎的决心向渡河点发起进攻!”
田中新一沉重地说:“比玉碎更难的是夺回渡河点。这是个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任务,我相信你们能完成任务。”
“是!”吉田武司眼里泪光闪动,师团长的厚望和即将为师团、为天皇建立强大功勋的可能激荡着他的内心,为这种神圣感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去死。
“出发吧,去争取你们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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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排走过阵地,走过胡堆乱放的武器弹药,走过那些嚼口香糖、抽烟喝酒、摔扑克赌博、看黄色杂志、往女人裸照上扎飞镖、玩垒球,个个玩世不恭又不可一世的美国大兵。严格来说,这里不叫阵地,只是一帮乌七八糟堆在一起的美国大兵,一个骄傲散漫的美军步兵营。杜克眉头拧成个川字。
“我真是信了他的邪,还有比咱们更乱的部队……”宝七算是开了眼了,他也算是国军里的老丘八了,跟这些美国佬儿比起来,他觉得自己他妈的太规矩了。
“兄弟,这机枪叫个啥名堂?”站长围着一挺重机枪踅摸,嘴里啧啧地赞,比起驻印军装备的m1917水冷式重机枪,这机枪不知道精悍轻巧了多少。边上的美军机枪手瞥他一眼,根本就没打算搭理这个乡巴佬。
“m1919a4式重机枪,风冷式散热,250发弹链供弹,枪身重16公斤,连脚架20公斤左右,如果不讲究精度,可以单独用枪身进行概略射击……”费卯如数家珍却并不得意,还是那副漠漠的腔调。
“好!好东西!”站长摸机枪就像摸女人。
“再好也得自己有。边上那美国佬儿瞧你像瞧叫花子。欠抽的玩意儿。”青狼横眼看着那个美军机枪手。
“哈喽!”剃头佬向机枪手摆手,堆一脸的贱笑。
青狼刚想骂,剃头佬对机枪手的第二句问候出来了,“我是你爹。”用的是刚才说“哈喽”的表情。
大伙憋着笑,等着看那美军机枪手的反应。
剃头佬笑得无比热情,无比真诚,美军机枪手也只好应付地笑下,向他翘起个大拇指。
“哄”地一响,大伙笑翻了。
美军机枪手摸不着头脑,也向他们翘起大拇指,憋出一句半生不熟的中国话,“顶好。”
“顶好,顶好,美国儿子好!”剃头佬学着那怪音怪调继续耍宝,大伙笑得捶胸顿足。
“不要和盟军战友开这样的玩笑,影响团结。”
看黄任羽开腔了,大伙没再往下恶整,毕竟黄任羽是长官,刚才的玩笑要让杜克听见,一个个都要被收拾。杜克此时正和艾奇逊一起,跟这个步兵营的营长在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