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里郭小芳在卸妆,显得有些匆忙。
她的搭档掐着女腔说:“急成这样,急着去找他吧?”
俩人显然是很熟了,熟成姐妹的那种,郭小芳也不藏着,“刚放下包就去过了,没找着。”
“我可告诉你,那个钱少校可在外头堵你,你想想怎么出去。”
“不要脸!”郭小芳一摔东西,“在兰姆伽我就跟他说明白了,还缠着我!”
搭档没吭声,嘴往门口呶呶。
郭小芳回头,先看见一大捧花,再看见花后面的脸。是剃头佬想揍的那个少校,也是一直追求郭小芳未果的钱少校。
“小芳,祝贺你演出成功!”
钱少校一脸讨好的笑,见郭小芳没动,自己把花放到她面前。
“呦——”搭档拖长声调讥讽,“钱少校还真是费了心思,这都元旦了,哪弄的这些花呀。手底下的兵忙坏了吧?”
“只要小芳高兴,做什么我都愿意。”钱少校抓紧时间表白,一面向伸出右手要和郭小芳握手,“祝贺你!”
太严厉的拒绝郭小芳做不来,她迟疑着伸出右手。
钱少校趁握手的机会,俯身在郭小芳的脸上啄了一口。丫的是借欧美人的礼节趁机揩油,但他选错了时机,剃头佬刚好推着岳昆仑进来。
郭小芳呆住,岳昆仑呆住,剃头佬呆住,但他只呆了一瞬,他服从了小脑的反应。
新仇加旧恨,剃头佬出拳又快又狠,“咣”一拳就把那少校砸趴了,然后是用脚跺,高高蹦起用力跺下,连跺了十几脚,眼瞧着那少校开始抽搐才停住。
男演员在尖叫,郭小芳还在发呆,岳昆仑看着她的眼神叫她害怕。剃头佬好整以暇地掸掸军装,伸手把那捧花抓到手里。
“你送的?”剃头佬蹲到少校面前。
少校哪里还说得出话,他在吐白沫。
“你个傻鸟,菊花送死人的知道吗?”
剃头佬把一捧花撕烂,全撒在少校身上,然后站起来向少校鞠躬。他的遗体告别仪式刚刚搞完,就被冲进来的几个宪兵架住。
人抬出去了,剃头佬也被架走了,岳昆仑还在看着郭小芳。
郭小芳脸色苍白,她摇着头,她嗫嚅地解释:“不是这样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岳昆仑什么也没说,他转身离开。
钱少校直挺挺地躺着,几个军医围在边上抢救。
杜克火急火燎地闯进来,嘴里大声嚷嚷:“死了吗?死了吗?”好像盼着人家死似的。
为首的军医认识杜克,他忙着手里的活,说:“内出血,肋骨断了三根。”
杜克松一口气,“没死就好。”
“你带的兵下手够狠的。”军医说。
“谢谢夸奖!救活他,回头我请你喝酒——”杜克一阵风似的跑了。
军医苦笑着摇摇头。
“他已经是第二次攻击长官。”史迪威严肃地看着杜克。
“将军,在你当教官的时候我听您说过,与乖孩子相比,您宁愿要会打仗的坏小子。”
“那你也应该记得我关于功过奖罚的另一句话”
“是的将军!将军经常用一句中国古话教导我们:‘寡恩则士怨,少威则士骄;功而不赏则恚,过而不罚则惰。’”
史迪威咬上烟嘴,“我很高兴你还记得,你难道要你的士兵骄惰吗?”
“不,将军,但我也不想我的士兵怨恚。他们从三月开进野人山,一直战斗到现在,他们面对敌人时从不退缩,也从没有想过晋升授勋,他们为战友和国家而战,他们是真正的英雄。如果因为一次斗殴而剥夺一个士兵战斗的权利,a排所有的士兵都会因此失去士气。”
史迪威看了杜克好一会,喷吐出的烟雾让他显得捉摸不透。杜克很是忐忑。
“卡尔,我相信你真的戒了酒。”史迪威笑了,“带上你英雄的士兵去战斗吧。希望下次会面,是在孟关。”
31
郭小芳抹着泪去了宪兵队,剃头佬被放了,岳昆仑自然也没在那。她又抹着泪去了a排营地,帐篷还在,但人去楼空。a排已经开拔,任务不明。营地寥落,一条“恭贺元旦”的横幅在风中猎猎,郭小芳呆望。这就是她盼了九个月的见面,下次见面会是在何时何地,还能见着他吗?
此时岳昆仑正在一架c-47运输机上,和a排的弟兄一起。
新平洋基地阑珊的灯火在雾气中渐渐隐没,岳昆仑还在呆望。
剃头佬碰下他,“对不住啊……好容易见一次,让我给砸锅了。”
“……没什么。”
“没什么你还跟掉了魂一样。”
岳昆仑的脸终于从舷窗边转回来。大伙挨机舱两侧坐着,个个默然。原以为以后跟着大部队往前冲就行,谁知道单独给派往孟关地区,还是空投,要给鬼子发现,就这一个排还不够18师团主力填牙缝的。
“也不知道搞么斯!”宝七终于憋不住了,“为救一个俘虏就要咱们几十号人往枪口上送,他是人,咱们就不是人了?”
“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美军中校,”费卯阴阳怪气地接话,“谁让咱们是最不在乎伤亡的国军呢?”
“说这话可有点亏心。”站长忍不住打岔,“排长也是美国人,不也跟着咱们一起去。”
“艾奇逊是驻印军在缅甸战场第一个被俘的美军军官,总指挥部是为了面子,也是为了安抚其他美军军官,所以才要不惜代价救人。”黄任羽说。
嗡嗡的引擎声在机舱里听着沉闷,大伙望向杜克。杜克独自坐在靠近驾驶舱的位置,神情飘渺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根据情报,艾奇逊的关押地点被确定在孟关以南12公里外的瓦鲁班,与他一起被关押的,或许还有几名美军飞行员。孟关就是胡康河谷里的一个超大型林空,地势平坦,方圆50公里没有森林,植被以灌木和芦草为主,在第18师团师部到来之前,已被日军作为守卫胡康河谷最重要的战略据点。a排此行除了设法营救被俘人员,还有敌后侦察,为驻印军主力攻取孟关创造条件的任务。杜克问过史迪威,如果营救成功,a排怎么撤退。史迪威的答复是,在孟关周边的丛林内潜伏,等待下一步命令。杜克明白此行的艰险,但作为军人,就意味着和危险作伴,他和a排都必须无条件服从命令。
飞机一会拔高一会俯冲,虽说在兰姆伽的时候受过空降训练,大伙还是被折腾得够呛。最惨的是黄任羽嘎乌,他俩捧着呕吐袋吐得小脸蜡黄。
“密斯黄,一会跳伞可别再挂树上,这回可没人救你——”宝七胃里翻江倒海,还不忘拿黄任羽开涮。
黄任羽想说什么,一张嘴又一口酸水喷出来。
“临近空降地点,准备跳伞!”一名美军军士站在舱门边大叫。
大伙刚想站起来,一串子丨弹丨横扫过机舱,舱壁上现出一溜胡萝卜粗的枪眼,美军军士的脖子被打断,脑袋掉到地上一路弹跳滚动。
“零式战机——!”“该死的!让他们跳——!”两个美军飞行员惊恐的喊叫声传来。
杜克在玩命地拉拽舱门,“卡住了!帮忙——!”
几个弟兄扑上去。
零式战机尖利的引擎声、机关炮哒哒的开火声、铝制舱壁扑扑的中弹声、此起彼伏的鬼叫声,这一切声音搅成一个混乱的世界。运输机在疾速旋转翻滚,a排的弟兄跟一筒豆子一样旋转翻滚。大伙心里就一个念想:“完了。完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