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在这里,他的伤用不着动手术。”
杜克正美着哪,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抽烟,一个漂亮的女卫生员在替他缝合左胸的伤口,缝衣服似的,嗤嗤有声。
“这是病房,不能抽烟。”卫生员皱着眉头。
“这是病房吗?”杜克上下打量,“这不就是个到处漏风的帐篷嘛。”
“没见过你这样的美国军官。”卫生员心里不悦,手上就没了分寸,杜克痛得鬼叫。
“这位美丽的护士小姐,”杜克点着肩上的徽章,“我必须提醒你,二级军士长不是军官。”
“我也要提醒你,我是卫生员,不是什么护士小姐。”
a排一帮弟兄涌进来,正好看见杜克在做鬼脸。大伙心里一块石头落地,老卡哪点也不像是要死的人。
“排长,你是么斯材料造的噻?!”宝七瞪着杜克的伤口,一脸的看不懂。杜克左胸的枪伤只是皮肉伤。
“爷们刀枪不入!”杜克把右胸口拍得嘭嘭作响,跟北平天桥卖大力丸的似的。
卫生员在伤口上贴好纱布,回转身去拿托盘,“让开。”
大伙这时才注意到这是个漂亮的女人。大部分人两眼发直,剃头佬的流氓本性呼之欲出,眼神变得又淫又贱。
“妹妹,哪个部分的?有空去找你白相好伐?”
剃头佬排开人使劲往前拱,恨不能把脑袋扎到卫生员的胸上,可他扎到的是一个冰冷的搪瓷托盘。
“这个还要不要?”卫生员面若冰霜。
杜克的那个宝贝zippo躺在托盘上,已经成了残废,一发7.92毫米步枪弹弹头卡在中间。这就是杜克还活着的原因,子丨弹丨射穿打火机后没了力道,只钻进一点皮肉。
卫生员出去了,剃头佬的望着门口的目光怅然若失。
“开上来多少部队?”杜克在尝试把弹头从打火机上拔下来,他指的是增援他们的援军。
“救我们的是114团并一个山炮营,113团这两天就会赶到。”黄任羽答。
“排长,可惜你当时昏过去了,那场面,地空立体火力,鬼子至少一个中队报销在西岸!”费卯现在回想起来还两眼放光。
外头隆隆的炮火声持续不断,大部分发自美军m1型七五山炮,偶尔夹杂几声日军七五山炮象征性的还击。东岸的日军炮兵部队已成强弩之末。
“a排减员多少?”杜克突然问。屋里气氛马上变得沉重。
“……十三个。”站长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于邦一仗,a排减员三分之一。
打火机上的弹头还是没拔下来,杜克放床边砰砰地拍,焦躁异常。
岳昆仑把那个杜克拼命较劲的东西拿过来,压在床腿下一旋,弹头和打火机分开。
杜克接了打火机,盯着岳昆仑手上的弹头,说:“留着,替我还给他的主人。”
1943年12月下旬,a排奉命撤出于邦,退往后方的新平洋补充休整。28日,于邦前线传回捷报——新编第38师完全占领于邦,日军残寇退守大龙河东岸的乔家。
于邦之战,驻印军以伤亡230名官兵的代价,歼灭日军1200余名。此消息传回国内,被报纸渲染为歼敌2500余人。一比十的伤亡比例,足以令绝望的国人再一次看见抗战胜利的希望。国人欢欣鼓舞、奔走相告,称此战为“于邦大捷”。在鞭炮轰鸣锣鼓喧天之中,李连曾经苦战的那片异域丛林默然无声,数百米范围的树枝上没有一片树叶,残存的树干上弹痕累累。不久以后,这里又被植被覆盖,留给后人的,是一个叫“李家寨”的地名,曾经激烈的枪炮声和厮杀声,并没有被多少后人记住,但它作为丛林战的经典战例,将永远留在史册和军事教科书里。
30
新平洋基地热闹得就像一锅烧开的滚油。地上队伍、卡车、辎重川流不息,天空一架架美军飞机从头顶低飞掠过。列多到新平洋一段的中印公路已经正式修通,源源不断的兵员和物资蜂拥而至。短短几天内,新编38师和22师全部运到,美军的运送和补给能力令人瞠目。a排的弟兄算是见识到什么是工业化强国了,他们正堆在路边看热闹。
宝七嘴里啧啧地赞:“过瘾噻,就这架势,小鬼子要看见胆都得吓破。”
费卯:“小日本什么都缺,就不缺胆。18师团是日军王牌师团,在新加坡打得四万英军缴械投降。咱们两个师的兵力就能啃下来了?”
站长问一边的黄任羽:“黄中尉,听说委员长要空运一个军去兰姆伽?”
“是。”黄任羽点点头,“但被史迪威拒绝了。”
“为啥不要?”按站长的想法,当然是人越多仗越好打,他哪里知道蒋介石是打算套取一个军的美式装备,并趁机争夺驻印军的指挥权。
黄任羽:“原因很复杂。史迪威不接受军级单位,只接受了新编第30师,已经在往兰姆伽空运。”
“那你们就有三个师了!”嘎乌很高兴。
“什么‘你们’?”费卯踢嘎乌一脚,“是我们!”
“是,是我们。”嘎乌更高兴了。
“老卡来了。”花子捅捅一直蹲在一边闷不吭声的青狼。
青狼站起身,对这个总没个正形的排长,他越来越尊重。
杜克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一身簇新的军装,头也剃了胡子也刮了,身上还带着股香皂味。他站在跟前一比,大伙都被比成了叫花子,个个破衣烂衫、酸臭扑鼻。从列多进入野人山他们就没换过装,不说打仗,就在身上沤也沤烂了。
“排长,这是要相亲哪?”宝七夸张地上下打量。
“别跟长官臭贫。”杜克挺得像一杆枪,“补给下来了,都给我回去洗澡换装。”
“不洗行不?”花子苦着脸,回去一准消毒粉在等着他。
“不洗就滚出a排!”杜克扫一眼大伙,“刚接到通知,晚上全军慰问演出。别给a排丢脸。”
“军文工队也上来了?”宝七两眼瞪得溜圆。
“是。”杜克转身离开,他还要去见史迪威,史迪威和整个驻印军指挥部都到了新平洋。
“岳昆仑马上就要享艳福了,同人不同命啊——”宝七的语调既羡慕又妒忌。
杜克回转身,“岳昆仑在哪?”
“一大早就和剃头佬出去了。”
“去哪了?”
“说是去找什么坟。”
杜克看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新平洋周边还有没被肃清的日军小股部队。杜克心里有些不安。
杜克进到帐篷,不止是史迪威,鲍特诺、孙立人和廖耀湘也在。史迪威正声色俱厉地训斥鲍特诺,鲍特诺脸涨得通红,孙立人和廖耀湘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不用说,是为鲍特诺差点葬送了112团的事。杜克迅速加入了孙廖二人冷眼旁观的行列,能亲眼看着这个混蛋丢脸,杜克在心里笑开了花。
“从现在开始,新22、38、30师的指挥管理由各师师长自己负责,凡属师长职权范围的一切军务,不但是你,就是我也不得越权干涉!”史迪威这话是为了安抚孙廖二人,也算是对鲍特诺不采取实质性处罚的交换条件。
鲍特诺嘴唇动下,有想辩解的意思,史迪威一声大喝:“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