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庆伟说到最后一条的时候，宋朝阳与于和平等市领导脸色都是非常难看，虽说将此次事故汇报给上级政府也是正常程序，毕竟这次事故太严重了，严重到“特大”两个字都无法描述其惨烈，但一想到青阳即将被这件无妄之灾带来声誉上的可怕影响，就还是不由自主的郁闷。

批示说完也就该走了，离去之前，宋朝阳与于和平送卢庆伟回到车里，趁机和他问询关于此次事故对外发布的标准，当然，主要是死亡人数上的标准。

卢庆伟不答反问：“你们市里有没有拟定一个标准？”

于和平便将之前讨论出来的预案说了：“初步拟定为：事故当场死亡七人，重伤十五人，其余轻伤，然后在明后天陆续追加死亡数字，避免大数字对我省以及青阳带来不良影响。”

卢庆伟叹了口气，道：“将当场死亡人数再降两个吧。”

宋朝阳与于和平对视一眼，各自点头表示知道了。

卢庆伟叹道：“这么说倒不是弄虚作假、欺上瞒下，对上，省里和上级政府都会掌握内中详情；对下，老百姓其实也并不关注死亡数字本身，之所以这么考量，也是避免省市受到事故的影响。说实话，这次青阳和省里都冤啊。不过，就赶上这事儿了，也没处喊冤去。好啦，回市里吧。”

宋朝阳与于和平等他坐进车里后，转身往自己的座驾走去。正在这时，市公丨安丨局长周元松携市交警支队长关维伟脸色惶急的跑了过来。宋朝阳与于和平眼见分明，急忙停步相候。

周元松走到两位领导跟前，脸色难看的道：“书记，市长，导致本次事故的罪魁祸首、那辆宝马越野车的车主身份已经查出来了。”

于和平皱眉问道：“查出来了好啊，赶紧抓起来啊，周局长你怎么这样一副表情？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周元松叹道：“是啊，那是辆宝马x6，车牌号是南a?a6666，车主叫闻小龙，是……是……”

他话没说完，宋朝阳已经是脸色大变，于和平却还没听明白，问道：“是什么是？把话说完？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周元松苦涩说道：“是省委秘书长闻天龙的儿子。”

于和平只吓得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失声叫道：“啊……”

在旁听着的李睿心中暗道，得，这回的戏可是好看了，一桩特大交通事故后面，隐藏着的元凶居然是省领导的公子，这下看事情怎么发展下去。

“你没搞错？”

于和平震惊过后，很快回过神来，追问了一句。

周元松摇头道：“不可能搞错的，先不说这些资料都是从交警内网系统上查询的档案资料，绝对不会有错，只说我在省里工作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这辆宝马x6以及他的主人了。闻小龙在省里很有名的，据说是什么‘四大公子’之一。”

于和平深呼吸两口气，转头看向宋朝阳，问道：“这可该怎么办？”

宋朝阳定定神，道：“先别急，先……我先给闻秘书长打个电话问一问，看他知道这件事不。”说完又问周元松：“能确定驾驶员是闻小龙本人吗？”

周元松也知道事涉领导公子，搞不好会把自己也牵连进去，就算搞好了，也是极为凶险，表情凝重的都要滴下水来了，点头道：“能确定，关支队长已经找人查过前往靖南高速沿途的监控录像了，驾驶员就是闻小龙本人，副驾驶上坐着一个女孩，那女孩正给闻小龙……”说到这，骤然醒悟，不该说的一句话也不能多说，忙紧紧闭住嘴巴。

宋朝阳点点头，转头看了眼卢庆伟的座驾，道：“不能让卢省长久等，我们先上车，回到市里再研究这件事该怎么办。我路上给闻秘书长打电话汇报一下。”

于和平出主意道：“要不要跟卢省长汇报一下？”

宋朝阳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于和平见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心下有些发虚，突地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意识到自己差点铸下大错，要知道闻天龙不仅仅是省委秘书长，更是省委书记黄新年的大秘，如今他公子惹出大祸，自己要是不知慎言，而到处乱说，搞得世人皆知，导致闻大公子落个牢狱之灾，闻天龙肯定会迁怒到自己头上，要是他向黄新年说自己几句坏话，自己这代市长的帽子可就别想戴下去了，想到这暗道一声侥幸，多亏先问了这话出来，没直接汇报给卢庆伟，要不然就闯祸了，忙对宋朝阳道：“不汇报，不汇报，先听听闻秘书长的意见。”

众人先后回到车里，沿高速南行，在最近的出口下高速，然后掉头重新回到高速上，兜了个大圈子后，北行回返市区。

路上，宋朝阳给闻天龙打去电话，汇报了这个情况。

李睿也不知道闻天龙回复了老板什么，但眼看老板说完情况后，很快就放下手机，便也能猜到，闻天龙应该也不知道这件事，需要和儿子闻小龙确认。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宋朝阳接到闻天龙打过来的电话，两人说了好一阵。李睿在前排听着，从宋朝阳的只言片语中推断，闻天龙似乎想要帮儿子脱难，因为他问了一些关键性的问题，譬如有多少人知道闻小龙是宝马车的司机，又譬如高速公路上的摄像机拍下来的闻小龙的形象清不清晰。

宋朝阳打完这个电话后，长叹了口气。

与他同坐在后排的杜民生问道：“闻秘书长是爱子心切？”宋朝阳苦涩一笑，道：“谁又能轻易做到大义灭亲？”杜民生道：“那闻小龙应该没什么问题了，闻秘书长在省内还是很吃得开的。”宋朝阳说道：“只希望闻秘书长不要步前市长孙耀祖的后尘啊。”

前市长孙耀祖，因为帮儿子逃脱法律制裁，以权欺人，指黑为白，被政治对手于和平抓住破绽，而被一下击倒，从金光闪耀的市长宝座上跌倒，从此成为路人，可以说是悲催之极。他倒台后，他这一系的人马失去后台，便也跟着陷入沉寂与黑暗之中，再也难以看到前景。

这个例子放到闻天龙这里，宋朝阳多少也能算是他的人，他要是倒了，宋朝阳就算本身不受什么牵累，但也就在省里失去一个有力的臂助，更可怕的是，会失去一条和省委书记黄新年联系的渠道。当然，宋朝阳可以再与新任省委秘书长培养感情，但那要投入很多，而且并非一日之功。所以宋朝阳本身还是非常同情闻天龙的，希望他能在为儿子脱难的过程中，谨慎操作，平安度过这次无妄之劫。

不过话说回来，孙耀祖的案例也只能发生在市级和市级以下，也只有这个层级，才会出现类似于和平这样层次低下、目光短浅的官员，才会使出如此直接粗俗的手段，而到了省部级的官员，个个都能说是政治家，而政治家是不会把事情做得这么难看的。

赶到青阳宾馆时，已经十一点半多了，宾馆前后院的灯光已经熄灭了多半，偌大的院子显得空寂黑沉。这样的环境让人不由自主的产生嗜睡之意。不过没人敢打瞌睡，因为副省长卢庆伟还没安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