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里有六、七个老人,有的拉二胡,有的弹琵琶,有的打锣。一位六十多岁很有风韵的阿姨站在中央,声色俱茂的唱着京腔。
那身段、那声腔,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唱念做打,活脱脱的真实人生。
张丽没靠前去,在五米外站定,认真的听着、看着、欣赏着。有一瞬间觉着自己就是那个唱戏的阿姨,有滋有味悠闲的活着自己。
活着自己。
是呀,人不就是活自己吗?
如果没有这场病,有些事也许到现在也看不开,还纠结着。
她又想起了爸爸。
那是大专毕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学的是旅服专业,在一家酒店上班,当领班。
心里反对反对爸爸找后妈,但又希望爸爸有人照顾。
这是一个矛盾心理,没亲身经历的人体会不到。
我们在小说、电视上看到那些懂事的儿女同意爸爸,或者妈妈找后老伴,为之高兴,心里说如果是自己也会这么做。
没到真格的时候呢,到真格时候心里都或多或少的不自在,不愿意,甚至反对。
人之常情。
张丽和妹妹嘴上不反对,笑着说同意,并且支持,但心里还是那个。
自打爸爸把后妈领进家门,张丽回家的次数就少了,觉着尴尬,不愿意叫那声妈,也叫不出口。同时觉着那不再是自己的家,而是别人的,只不过爸爸在而已。
这多少对她的性格和生活有些影响,于是有了自己第一段感情波折。
爱上一个有家有业的男人,飞机厂的军代表。
当轰轰烈烈的爱情最终以悲剧告终之后,由于年轻,曾一度把自己的错误归罪于家庭——如果妈在就不会这样了,或者爸爸不找后妈,还和以前一样关心疼爱自己,也不会这样。
她一直耿耿于怀。
爸爸去世,自己生病,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后一切都释怀了。
那只是年轻时的经历,只不过荒唐些,疯了些。
哪个少年不疯狂?谁人年少不荒唐?
爸,不该怨你,是我自己的错,现在知道了,你能原谅吗?不原谅也得原谅,谁叫我是你女儿呢。张丽在心里说着,脸上露出了撒娇的、调皮的笑。
有风韵的阿姨一段唱罢,走到长椅前拿起水杯润嗓子,伴奏的几位老人也都歇歇,有喝水的,有点烟的,有站起来伸腰拉胯的。
小憩,为下一段做准备。
这也是人生中的小憩,唱罢休息,不为精彩掌声,只为继续登台。
张丽绕过凉亭,走过假山,来到长廊。
长廊中间一对情侣依偎在一起,甜蜜的卿卿我我。
男生不知说了什么,引得女生一阵娇笑,笑声如柳树梢小鸟的啁啾。
若是往常看到如此甜蜜的一对情侣,张丽会触景生情的想到自己,心生羡慕的同时心心思思的为自己不平。现在这些都没了,有的只是欣赏和祝福。
一个人心境的变化往往在经历之后。历尽磨难学会坚强,经历生死懂得珍惜,失去后知道舍得,活着就是美好。
当眼中有了善良、美好、宽容之后,身边的一切也都美好起来,叫人感动。
她从容的、面带微笑的往前走,经过小情侣身边时侧过头祝福道:“真甜蜜,加油!”
小情侣先是一愣,转而异口同声的说:“谢谢。”
真好,活着真好。
走出长廊。
仰头,天空瓦蓝,几朵棉花般的白云飘着,空气中流动着和煦的风。
她禁不住伸开双臂,闭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气,慢慢吐出。
睁开开双眼,天依然瓦蓝,云未动,风未静。
多美好呀,天地;多美好呀,一切。
她激动的想大喊,可是止住了,眼里噙满了泪水------
善良的读者,理解吧,这是对生命的感动和对生活的感激。庆幸自己活着,世界如此美好,不负年华。
张丽怀着激动、愉悦的心情回到家里,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然后给艳华打了电话,告诉她明天准备上班。
“你疯了,上班着啥急,在家养着!”艳华带着亲切的严厉说。
“上班就是调养,有点事比待着强,还锻炼身体。”张丽说。
“不行,想锻炼身体逛公园去。”
“呵呵,没事,累了我就回家。”
“那也不行!”艳华态度坚决。
“这么定了,通知你一声,挂了。”
没等艳华再说张丽挂了电话,然后打开电脑,查看饭店最近几个月的运营情况。
上班第一天,张丽走了老店、赤山路店、黄山路店、泰山路店四家。
上午还可以,没感觉啥,到晚上饭口的时候觉着有些累,于是跟泰山路店长交代一下就回去了。
长时间没工作,一天下来双腿发酸,脚也疼。到家后赶紧脱鞋坐到沙发上,顺势躺下来。
累是累些,但充实,又找回了原来的自己。
张丽要强,如果不要强这些年早完了,别说房子,连车都没有,可能早嫁人了。当然不是说嫁人不对,只不过此嫁人非彼嫁人,大家明白。
正躺在沙发上假寐,艳华打来电话,关切的问她怎么样。
“挺好,就是腿有点酸,长期不动弹的原因。”张丽说。
“明天别来了,在家休息,公司又没啥事。”艳华说。
“好,听你的,在家休息。”张丽不想叫艳华担心,糊弄道。
“对了,吃饭了吗?没吃叫人给你送点去,想吃啥?”艳华问。
“吃了,能不吃饭吗?”张丽撒谎。
艳华实诚,信了,要张丽好好休息,嘱咐明天不要上班,然后挂了电话。
张丽躺了一会儿,感觉好些,起来换了衣服,来到厨房,准备给自己做点吃的。
打开冰柜,保鲜层里有牛奶、麦片,两个西红柿,一把小白菜。西红柿和小白菜昨天买的,下面条来着。今天不想吃面条,便把牛奶、麦片取出。
然后打开下面的冷冻抽屉,看到里面有速冻饺子,牛肉馅的,于是把牛奶麦片放回去,取出一袋饺子。
走到炉灶前打开火烧水,心想吃饺子得蘸蒜酱,准备拿蒜的时候想起医生说不能吃辛辣的,又放弃了。
“不能吃辣的,不能吃咸的,不能吃油大的,干脆吃素得了。”她嘴里叨咕着,拿起陈醋看还有半瓶,继续道:“不让吃辣的蘸醋,不忌酸的。”
饺子煮好放到桌上,看着热乎乎的饺子想要是有点酒就好了,饺子就酒,越喝越有。吃饺子不喝酒,不如喂狗。
哎,酒是别想了,医生不让,身体要紧。
夹起个饺子在醋碗里蘸了蘸,放进嘴里,还行,挺香。
接着吃了第二个。
八个饺子下肚,感觉有了元气。
再把筷子伸出去夹饺子的时候,下意识的迟疑一下。
突然间想起了老谭。
老谭的面孔在眼前出现,光头,坚毅的脸,土匪的表情,深邃的眼神------
夹起饺子放进嘴里,忘了蘸醋。
和老谭在一起时的情景一个画面一个画面的出现,没有顺序,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
既然想了那就想吧,好好想想,从开头来。